从雨杭村出来已近傍晚,季文催着赶车的安一再快一点,争取在天黑前下山去。
安家三兄弟跟在车后,刚开始马匹只是小跑,到后来他们不得不挥鞭才能赶上前头的马车。
安四纳闷:“文哥儿为何如此心急?”安二若有所思,做为这六人里除卢鹤眉和文哥儿之外的智商担当,他隐隐约约猜到文哥儿为何这次如此慌张,只是文哥儿没有公开挑明,他也不好私下谣传。
他一抬手,鞭子“啪”一声抽在安四的马匹上,“少废话,那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你若舍不得走就自己回去,我可要和着主子他们下山吃香喝辣去。”
安四的马吃痛,嘶叫一声,高高扬起前蹄,撒腿跑得更快,安四在马背上手忙脚乱,好悬没摔下来,瞬间把刚刚的疑惑抛在脑后,咬牙切齿追在安二身后扬言要报复回来。
季文听着外头传来的打打闹闹,只觉得安心至极,好像又多了几分人气。自打他从王猛嘴里问出一些东西,他十分害怕,又不敢对其他人所说,咬牙瞒下了这一恐怖的消息,而马车上又净是些不爱说话的主:闭目养神的卢鹤眉、被绑在外头的王猛和专注赶车的安一。
他环顾四周,从小柜子里翻了一本佛家的《金刚经》牢牢握在手里,又在怀里藏了一本《心经》,才安下心来。
紧绷许久的精神一放松下来,季文觉得疲惫至极,他靠在角落里,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慢慢闭上了双眼。
等他呼吸变得绵长,旁边假寐的卢鹤眉睁开眼睛,帮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抽出他手中握着的小册子,等看清是什么书册能让季文如此宝贝后,他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本书,放进少年的手里。悄无声息的做完这一切,他也卧在少年身边,复又闭上眼睛。
……
马车左侧轮毂似乎压到一块石头上,车身高高抛起又猛地落地。这般动静将季文弄醒,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车厢里头黑沉沉的。透过窗棂向外看去,原来已经天黑了。
他摸黑翻出烛火点燃,等固定好烛台后,他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书册,咦了一声:明明睡前握着的是一本《金刚经》,怎么等他醒来就变成了《楞严经》?
他吓得汗毛倒立,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死死抱在胸前,紧惕的环顾四周。那副模样像极了卢鹤眉幼时在猎场见过的出洞觅食的野兔。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一句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季文瞬间紧紧贴到车壁上,等他发现是自家公子使坏,他顾不上颜面,钻入卢鹤眉怀里,“公子!车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一觉起来我手里的书怎么被换了?!”
他紧张的样子让卢鹤眉生了调笑的心思。他面色不便,迟疑了半天,才慢慢说:“……是吗?可是我一上车就睡着了,后面的事一概不清楚。刚刚马车将我颠醒,我才醒来。”
季文被吓得直呜咽,蒙着头一股脑往他袖子下面钻,卢鹤眉哭笑不得,抽走盖在头上的袖子,将他揽在怀里,顺手抚了抚对方汗毛倒立的后脖颈,温声哄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透过温暖的怀抱,季文闻着熟悉的淡香慢慢镇静下来。他不好意思的从公子怀里退出来,抓了抓凌乱的头毛,不敢抬头看人。
“……公子,刚刚是我睡迷糊了……”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卢鹤眉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却不拆穿,配合的点头:
“雨杭村古怪至极,现下想来我都有些后怕,更何况是你。文哥儿此次表现可圈可点,心细如发,较之前成长不少。假以时日,恐怕连我都要自叹不如。”
一番劈头盖脸的夸奖吹得季文头晕脑胀,他嘴上本能的回道“哪里哪里,还是公子调教得好”,内心却是一阵窃喜。
卢鹤眉见少年喜笑颜开,不似之前胆小害怕,也高兴起来,车里气氛其乐融融。
安一听着车里的动静:“……”
文哥儿还是少不更事,对外界的花花手段见识得太少了!
……
点上的油灯烧了大半,安一才让马车逐渐停下。季文掀开帘子一瞧,他们倒是又回到了官道上,只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除了他们几个,再没见人影。
安一转身回报:“主子,时间不早了,最近的城镇据王猛所说还有五十里路,前方倒是有一处歇脚的客栈。深夜赶车危险,不如今夜先在那处将就一晚?”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扭头望向文哥儿,用眼神询问季文意见,季文早就饥肠辘辘,只想停车吃饭,听见今夜不用睡在野外哪会挑剔,高兴都来不及,一个劲儿的直点头。
见季文同意了,卢鹤眉才颔首,安一默默转回去:得,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问文哥儿吧。
沿着官道慢慢走了一阵,才看到路边上那处客栈。店小二远远听见路上动静不小,早早候在门外揽生意。
见他们一行人衣着华丽,气质不凡,小二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连带着候在柜台的掌柜也一并迎出来,帮他们牵马下货。
整顿一番之后,卢鹤眉和季文早早在楼上的雅间歇下,安二惦记着被关在马车里的王猛,怕夜间出什么乱子,硬拉着其他人开了间马槽旁边的大通铺。
他回头看了看安安静静的安四,这人前一秒还叫嚷着“要和文哥儿睡在一起保卫文哥儿夜间安全”,下一秒就被安一点了哑穴和腿上的穴道,变成一个不能走路的哑巴。
安三将他扛到铺上,又替他掖好被子,安慰道:“有主子在,主子怎会让文哥儿出事呢?四弟你就安心睡吧。”自己倒是一闭眼,过了几秒就打起呼来。
过了一刻钟被点了穴的人才冲开穴道。安四怨气冲天,打又打不赢,含着热泪看了一眼楼上的高档卧房,咬着被角睡下。
早间,阳光透过纸窗洒入房间,床上的人在被窝里动了动,慢慢睁开眼。季文懵懵懂懂睁开眼,发了一会儿愣才想起来昨晚他们就已经从雨杭村里跑出来了。
他趿拉着鞋子,支起木窗,眯着眼享受了一阵晨曦。自从家乡出来后,好似许久没有这样的闲适的时候能让他慢下来。
远处青山苍翠,山峦起伏,叠着丝丝白色山岚袅绕在山间;婉转悠扬的鸟声清脆悦耳,季文伏在窗台上听了一会儿,竟晒得满头大汗。他才惊觉此时已不再是料峭春寒的春天,算算时间,已到了六月上旬,天气也开始变热。
他正发着呆,一颗石子敲打在他脸边的木框上,他低头望去,院里安四正跟他挥手,他身后安三和安二正从一间房里出来。
“?”他歪了歪头,脸上全然是迷惑,不懂为何昨晚他们没有睡在二楼,反而睡在楼下。
安四捏着扇子一脸愤懑冲进他所在的楼里,季文估摸着对方即将冲进他房里,优哉游哉将门打开一丝缝隙,转身从自己的行囊里挑拣出几件轻薄衣服。
等到他应付完大倒苦水的安四,季文出门敲了敲隔壁公子的房间,等里头人应了才推门进去。
容貌秾艳的卢公子今日着一身素白蚕丝天罗袍,外边的一层银灰色布料光华流转,若换了别人穿这身料子,只怕会变成衣穿人,但任何衣服穿在卢鹤眉身上都不如他那张脸来得醒目。
季文欣赏了一阵美貌,觉得前几日受到的惊吓都被抚慰了。他看卢鹤眉还散着发,坐在镜前还未梳头,觉得自己这一贴身小厮忒不负责,自告奋勇要替主人束发。
他拿起桌上的象牙梳,及腰的长发一梳到尾,手感像上好的丝绸,光泽上佳,色泽如墨。他吹着天花乱坠的彩虹屁,挑出一根鎏金银簪,挽了个发髻,又挑出与外袍同色的发冠,手脚麻利替卢鹤眉戴上。
季文一张嘴自打进了房就没停过,从早上看见房檐上的一只鸟因为叫得太响被同伴一顿好啄到安四昨夜想偷溜上来被安一点了穴在房里站了半夜,卢鹤眉眼里全是笑意,背对着他静静听着,眼睛却从银镜里光明正大细细描绘着生机勃勃的少年眉眼。
季文毫无被偷看的自觉,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成果。而安二端着餐盘,在外头进退两难,不知何时该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安二:公子吃彩虹屁应该吃饱了!早餐就不用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