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兄弟听不下去了，安四一针见血地指出：“直到今日，你还在为你们儿子开脱，你根本不是真心忏悔！这雨杭村里其他人也是倒霉，明明是你们儿子不成器，却害得他们家破人亡。要我说，这四个混账就该死！”

他口直心快，一番话夹枪带棒，堵得那三个老头面色青红交加，又有口难辩，只能喘着粗气，恨恨瞪着安四。

安四倒是不怕他们记恨，翻着白眼嘲讽了两句：“哟，这么生气啊？说两句真话就气成这样，心眼可真够小的。小心别气死在这啊，我可不会给你们收尸。”

安三没憋住，笑出声来，季文也憋不住了，脸上带出一抹笑，余光看到王猛抬着头，出神地望向远方。季文顺着他眼神看去，正是那舒老汉的墓碑方向。

他收了笑，等其他人安静下来，才接着说：“你们只知道舒老汉孤家寡人，却没想到他捡了个孩子，养在山里，从未带与外人瞧过。那日你们看见他带着痴女往山里去，其实是他想给孩子介绍个玩伴。痴女呆呆傻傻，就算告诉其他人，别人也不会相信舒老汉养了个孩子。”

众人瞧向王猛，安二恍然大悟：“你说的养在山里的孩子就是他？”

季文点头称是，他瞥了眼发呆的老头，抛出一个更让人震惊的事实：“若我没猜错，那日这小子藏在山里，将来龙去脉看了个清清楚楚，后来你们当着他的面将舒老头活活打死，让他记恨在心，所以他才没有放过雨杭村里的其他人。”

安二闻言十分惊讶，再看向王猛时眼中带了一丝鄙夷：“……若真是如此，这小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养父被打死而不出手相救……”

“你懂什么。”被绑着的人突然轻轻开口，一双无波无澜、仿如深井的双眼死死看着安二，“你又知道些什么？就把我和那四个畜生混为一谈？”

安二不甘示弱，故意挑衅道：“那你又知道些什么？说出来让我们评评理。”

王猛轻蔑一笑，黝黑的脸上全是讥讽：“不用刻意激我，”他转向季文，“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就能查到这一步，只是你怎么猜到是我？我来返村里数次，自信没有留下任何马脚。”

季文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见面，你最后和我说了什么？”

他看着对方陷入沉思，也不急着揭露谜底，目光穿过人群，和倚在门边的公子交汇，对方对他点了点头，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看王猛百思不得其解，他提示道：“你说：‘雨杭村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对方索命来喽！’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了解过事情缘由后，这些事情只有当年雨杭村里的人才清楚。你非雨杭村里的人，却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只能是凶手了。”

王猛若有所思，他想了片刻，眼神不善，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季文：“不对，我早就将山中我和爹爹的生活痕迹抹去，你是如何得知，爹爹还养有一个孩子？当年雨杭村里人排外，他从未将我带给外人瞧过！”

季文羞赧一笑，“这个嘛……”他看向安二，安二从身后找了找，将一团看不清颜色的布团抛到王猛眼前，王猛辨认了几息，激动起来：“你们居然刨了我爹的坟！”

那是一只已经完全看不出花色的布老虎，做的人手艺粗糙，用的材料也是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起来的布料，里头塞着稻草，稻草杆从老虎身上大大小的口子里刺出。

一直情绪平稳的年轻人再见到这东西，瞬间，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眼眶往外流。他在地上拼命蠕动着，凑到布老虎旁边，将布老虎压在脸下，呜咽出声：“你们……你们居然刨了他的坟……”

他哭得悲悲切切，哭他养父生前人轻言卑、命运凄惨，哭他死后不得安宁、抱恨黄泉。

季文叹了一口气，凑过去宽慰到：“你放心，我们并未做别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想要确认才开的棺。你爹尸体还好好的在里头呢，我们走之前还替你上了柱香。”

王猛抽噎着，勉强相信了他，他消沉的说：“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我大仇得报，也逍遥快活了这么久，被你们抓住，早日下去陪我父亲也好。”

众人对视一眼，安四赶紧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是用了什么手段使得雨杭村里的人身上长出那些可怕的疮来的？”

王猛沉默了一瞬，还挂着泪珠的脸上弯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怎么，这小哥儿讲得如此清楚，你们还不明白？”

他终于正眼看向那几个枯瘦的老头，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吐出的话语带着刻骨的恨意：“……我将他们儿子趁机杀了，等下葬之后，又挖出他们的尸身，一刀一刀割下他们的血肉，煮烂、晒干、磨粉，日复一日丢进村里的水井里。我本想让村里人都尝尝沾着鲜血的人肉滋味，没想到他们因此患上怪病，哈哈哈哈……”他猛笑出声，笑声中夹杂着快意。

鬼脸老人听了哀嚎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身扑到王猛身上，神色凄厉：“真的是你！是你！”他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一双青筋凸起的手牢得像铁钳，“还我儿子命来！他何错之有！”

其他两个老人也扑过去，对着王猛拳打脚踢。安氏兄弟见状赶紧出手，将他们拉开，不然这三人只怕真会将王猛活活打死。

王猛被掐得脸色通红，伏在地上不停咳嗽，他听了老人嘴里的叫骂，边咳边笑：“哈哈哈……咳咳……何错之有……你们就不该生这几个畜生！……咳咳……哈哈哈哈……”

老人们被刺激得又想扑上去，安一不耐烦，一个手刀砍在自己抓着的老人脑后，安二和安四一瞧，纷纷效仿，地上瞬间多了三个倒下的人。

安四趁机在每人身上踹一脚，“呸，怎么说得出何错之有这个词！”季文假装没看见，等王猛喘顺气，他好奇的问道：“那为何当年你不报仇，非得等到两年后？”

王猛眼睛颤了颤，他苦笑一声，良久才说：“……你觉得，今年我多大了？”这问题问得好生古怪，季文打量了他半晌：晒成铜褐色的皮肤，手上粗糙的老茧……季文斟酌着回答：“……二十有五？”

王猛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若我说，我今年才十七呢？”

他看着季文吃惊的脸，话语间尽是沧桑与讥讽：“想不到对不对？爹将我拉扯到十五岁，他怕我逃跑，从未允许我外出，我只能蜗居在山间。他死后，我没有吃食，又怕雨杭村那些杀神发现我，将我一样活活打死，我只能往山外逃。”

他陷入回忆之中：“……逃到外头，为了活下来，我什么苦都吃过……我改名换姓，与野狗抢食，还睡过猪圈……我告诉自己，只有活下来，才能给爹报仇……”

“终于，半年前，我谋到了一份挑夫的差事，专门负责从这些山村里挑了土产运往码头。我终于能够实现我的报仇计划了……哈哈哈……”众人了然，所以他才能自由游走在村里各处，不引起怀疑的杀人。

安一走过来，冷声问道：“我们住在这里的第一夜，是不是你在门外装神弄鬼？”

王猛应了一声，面无表情：“没错，那几日洽逢我爹的祭日，和你们在官道上分别之后，我交了货便往村里赶，在山中看见你们居然摸到村里来了。我本想吓走你们，但又觉得，等你们毫无发现、知难而退，也倒省了我的功夫，谁知道……”

“那后来你为何还要往我们住处塞符纸？”安四不满的打断他，“进门也花了你不少功夫吧？”那日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把他们睡的地方打扫干净，这一直让他怀恨在心。

王猛沉默了一会儿，“什么符纸？”他似是有些迷茫。

安四火气更甚：“都承认自己杀人了，这点小把戏还不敢认？”王猛被他挖苦一番，也来了一丝怒气：“我都能承认杀人了，还有什么我不能敢认的？”

安四愣了一下，居然觉得对方言之有理。他带着求助的目光转向季文，季文避开了他的眼神，胡乱扯了个理由：“说不定是这几个老人干的呢哈哈哈……”

他飞快扯开话题，“既然真相大白，那我们就赶紧收拾收拾，下山报官去。安三大哥，你和我一起，留在这里收拾行李。这三个老头就拜托各位哥哥们送他们回家，他们也没几天好日子可活了。”

安二大吃一惊，“文哥儿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早再动身也不迟……”

季文将一袋子装着碎骨的麻袋塞到他们的手里，笑容满面地打断他：“安二大哥，这是他的儿子，也要一并送到他家中哦！最好能将他们的宝贝儿子摆在床边，让他们睁眼就能看到！”

安四拍着手叫好，也不管知不知道别人家住何处，拎起人和袋子一闪身就不见了，安一和安二只能老实照做，紧追其后。

一瞬间，院里空荡荡的，只剩王猛、季文、安三留在院里，卢鹤眉又无声无息躲回去了。

安三挠挠头，想起一处不对：“文哥儿，昨天我们见到的那老头怎么今日没……”

季文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打断他：“许是村子太大，没找到人呢？没关系，凶手已经认罪，人证物证皆在，不怕定不了罪。安三个，还得麻烦你去屋里收起我们前几日睡的铺盖了！”

安三不做他想，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进了屋子去收拾东西。季文小心谨慎的观察过四周，确定只有他和王猛在院里，才蹲下来，压低声音偷偷问地上的人：“……我说，你爹，是不是驼背？”

王猛诧异的望向他：“你怎么知道？”季文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说是验尸时看出来的，又让王猛细细形容了舒老汉的长相。

季文越听越心惊，大白日的生生吓出一身白毛汗：这不正是他们昨日遇见的那个说话古古怪怪的老头？他心乱如麻，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权当掩护，等到其他三人回来，急吼吼的催着他们收了行囊、套了马车，一溜烟的出了雨杭村。

马蹄声渐行渐远，雨杭村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夕阳西下，林间却无倦鸟归巢，山间异常宁静。随着光线一点一点消失，门槛边上的一双黑蓝深色粗布裤腿，无风自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卷就换换口味，是一卷轻松又愉快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