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季文在刺眼的日光中迷迷糊糊醒来,地上躺着的只剩了他。房门大开,明亮的日光透过毫无遮蔽的门口照进来。
安四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尾穗吊在他脸上胡乱滑动,挠得他脸上一阵瘙痒。看他睁了眼,安四飞速将手里的杂草往外一甩,草根斜斜插进干燥的地面上。
安一笑嘻嘻地:“文哥儿,昨晚一群人,就数你睡得最香了。”
季文闻言抱紧自己,像一只受惊的鹌鹑样,睁着双眼:“……为什么这么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安四朝他身后使了个眼色,安三鬼魅般贴在季文身后幽幽探头:“昨晚——当我守夜时——我发现……”
少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屏息听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发现……你们都睡得好香啊——!!”安三突然提高了音量,吓得季文放声尖叫。待听清他说的话,少年生气地扑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安三哥!你别跟着安四学坏了!”
两人哈哈大笑,季文气鼓鼓走出去,安二早已帮他从院子里的水井里打上一盆梳洗用的水。此处地下水源丰富,村里处处可见水井,井水冰凉刺骨。
季文蹲在地上,盯着水盆发了一阵呆,回了神刚要洗漱,水面上飘着的一层细细黑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叫了一句安二:“安二哥,你们用的水都有这一层东西吗?”安二凑过来,瞧了一阵,不确定道:“这……今晨用水时我并未注意。这水可是有问题?”旁边的安三安四也凑上来,一群人眼巴巴盯着季文。
季文也拿不定主意,安二干脆将打水用的木桶仔细淘过,丢进井里重新拎了一桶水,倒进盆里仔细一瞧,又是一层细灰。安家三兄弟商量了一阵,各自散去,不多时,人手拎了一桶水回来。
他们盯着桶里瞧了一阵,发现水里都有同样的东西。季文皱起眉:为何这雨杭村里的井水都不干不净?
他思考片刻,再次说话时,口吻也不自觉地严肃起来:“现下我们对雨杭村的情况了解不够,雨杭村村民身上的大疮也来源不明。依我看,应尽量避免接触雨杭村的食物及水源,保证自身安全才是。”其他人认可的点点头。
卢鹤眉随着安一从外面走来,这村里杳无人烟,他也不用戴帷帽,美貌暴露在阳光之下。再加上他今天身穿天丝白绸素袍,阳光一照,衣物翻飞之间流光溢彩,素雅里不失华艳。季文和往常一样,见着卢鹤眉先是一阵恍神,迷失在对方天神般的美貌之中,又强行凝精聚神,说起正事。
卢鹤眉听了随意点点头,下了指令,让安二安四去山中找一处干净的水源。安二目光坚定的一口应下,眼神从自家主子和文哥儿光滑白皙的脸上扫过,暗暗下了决心:就是赌上自己性命,也不能让眼前这两人脸上生出毁人相貌的大疮!
两人领命而去,季文注意到安一一直在隐晦又小心的打量着周围。他好奇地问了一句:“安一大哥?”
安一回过神,冲着他一颔首,权当回应。安四看着他小心警惕的模样,蹭过去拍了拍肩,玩笑道:“这么警惕干什么?难道昨晚守夜见鬼了?”
安一的眼神一瞬间带上杀气:“你为何知道?难道你也见过了?”
安四的手僵在对方肩膀上,拍不下去了:“……你说真的?”
安一不理他,对着卢鹤眉行了个抱拳礼:“主人恕罪。昨晚小的守夜至半夜,突觉门外有呼吸声。我与对方只有一门之隔,但不知来者何意,就并未出手。过了一炷香,对方才静静离去。”
季文顺着安一所说不自觉将自己代入昨夜场景——深夜,同伴们正在酣睡,微弱的烛火摇曳,烛花不时轻炸。他抱着剑正靠在门边闭目养神,忽然,静谧的夜色中凭空多了一道粗重的呼吸。
他吓得呜咽,阳光照在身上也只觉得发冷,心里头一次生出后悔之感:若不是他多管闲事,想来这雨杭村一探究竟,哪会让众人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卢鹤眉伸手抚了抚少年炸起的头毛,冷冷一笑:“若真是鬼,又何需出气?”他见季文面色苍白,咽下没说完的话:对方昨晚怕只是来探一探底细,自今日起,怕是要对他们出手了。
季文一直神情恹恹,直到安二和安三从山林里提了两桶山泉水下来。
他们两人面上带着兴奋,一见着他们就兴奋地喊出声来:“主子——文哥儿——果不其然,这雨杭村里水井有问题!我们两人跑到山腰,见到一处山泉,仔细瞧过水里并无那黑色细灰,水里还生着许多小鱼呢!这下连吃饭地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此时气氛才稍稍轻松起来,在季文的提议下,众人将泉水烧开放凉,用干净的山泉水再次洁面净手后,才分起干粮来。安日提议再去找那鬼脸老头仔细问问,季文却想先去找找村里的祠堂。
祠堂是一村之本,即使是村里人背井离乡,但他们也并不会想着带走祠堂里头的东西。若是能找到与相关的线索,再去询问鬼脸老头,一则不会那么被动,二则能辩对方所言是真是假。
其他人听了,觉得言之有理,安氏兄弟将屋门死死固定住,确定不能轻易从外推开后一群人才离去。
安一跃上一处房顶,待看清村里头规模最大、装饰得最精美的屋子后,在前头领着方向。村里阡陌交通,却不闻鸡犬,不见人影,只有脚下踩到的碎石间或发出细碎响动。
到了祠堂跟前,就看到一座黑瓦灰砖样的二进式小院。里头面积颇大,门厅、戏台、正厅、厢房一应俱全,想来当年的雨杭村修这处祠堂也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
然而许久无人打理,这本应古朴、庄严的宗祠处处斑驳脱色,不少木制门槛也早已腐朽失修。
众人四处散开,寻找着有用的信息。季文被卢鹤眉牵着手直直领进正厅,走进正厅,一拐角,后面则是密密麻麻的香火牌位。他被这数量一惊,仔细数了数,这层层牌位竟有百枚之多。
最前排的牌位早已有些年头,深红色木牌被早年的烟火熏到发黑。季文左右看了看,最后头的角落里有一批颜色颇新的木制牌位,做工也没有那么精细,像是仓促赶工制成。他跑过去仔细瞅了瞅,发现上头只写着潦草的人名,再无其他。
卢鹤眉陪着他一一瞧过,季文推测:“这批新牌位颜色不一,数目也有二十余人之多,正好与昨天那妇人所说雨杭村新逝人口符合。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都死于身上的疮病还是另有其因,若能找到族谱那就更好了。”
两人还停留在此处,试图挖掘出更多的信息,就听外头传来安三的叫声:“文哥儿!快来我这里!”季文瞬间丢下自家主子跑了个没影,徒留卢鹤眉在原地表情不善地眯起眼。
安三正在一间厢房里,季文一踏进去,就被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呛了个结实。安三用袖子遮着口鼻,瓮声瓮气地喊他:“文哥儿,等这里透了气再进来。”
他挥挥手,权当不在意,眯起眼睛向安三背后看去。墙上钉着一张发黄卷枯的纸,占了整面墙去,上头用蝇头小字和线段记着几十年来每家每户的具体人口及出生卒年。自墙顶端开始只有寥寥十几人,越往下走线段越是错综复杂,人名越来越多。
季文仔细看了一阵,兴奋地直拍手:“这!这就是雨杭村的族谱!”
族谱只记了半面墙不到,下头还有好大一片空白,他央求安三将他抱起,两个人凑上去仔细观摩。安二和安四闻着声来,在后头看见安三抱小孩般抱着季文,都憋着不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安二余光看见周遭白衣一过,瞬间变了副嘴脸,假意咳了两声,“你们在干嘛呢?”
安三一回头,看见自己主子遥遥站在后头,脸色危险,瞬间松手将季文放回到地上:“……我,他,我看见有族谱就想叫文哥儿来看看……”他背后冷汗直流,心里暗暗恳求主子能放他一马。
安四瞧着他结巴的样子,故意使坏,“这样,安二带了纸笔,不如你将这名单抄上一份,也省得受累,还要抱着文哥儿贴上去看。”
安三敢怒不敢言,这名单上下也有几百人,顶端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要是抄上一份猴年马月才能写完,这不是给他使绊子吗!
季文粗粗扫过族谱,心里已有个大概印象,也赞同的点点头:“安四哥说得对!安三大哥,这族谱就劳累你抄上一份,但是只用抄最近三代就好,再往前,雨杭村里的怪事还没发生呢!”
安三热泪盈眶:还是文哥儿知道心疼人!
安二和安三在那处厢房里抄着族谱,其他人在外头将整个宗祠转了个遍,连戏台上都寸寸翻过,可惜再无有用的东西。
等那两人抄完整整两大张宣纸,趁着摆在地上晾干墨迹的时候,一群人围上来仔细研读抄下来的族谱。
季文看得最是认真,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扫过去,不时还在空气中比比划划,口里念念有词。他“咦”了一声,伸手在最下排的几处名字上点了点,示意其他人看过来。
安四扫了一眼,迅速发现端倪:“这四个小子没得倒挺早,看这时间远不止半年,应该和雨杭村的怪病无关……而且,他们都是十七岁就死了?”
他在心里速算了一下四人的出生年月和卒年时间,又看到四人都是在两个月内相继去世,不免有些惊讶。
安三探头过来瞧了一眼,发现他们在讨论的是那四个人名,来了精神:“我在抄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这四个人,不仅是同辈里死得最早的,甚至他们父母那一辈许多人都死在他们其后!就好像……就好像……”
他想了想,试图用一个词描述:“开端!这四个人死了之后,村里的男女老少才开始相继去世,而且时间都集中在前半年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宝子能提点意见~有哪里还能改进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