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眼看着天色逐渐黯淡，安一才轻“吁——”一声，停住马车。季文迫不及待跳下车，却被眼前如无人之地一样的景色惊呆。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山风卷起遍地的落叶，哗哗作响。通向村里深处的道路一边是农田，却荒草丛生，无人耕种；另一边离他们最近的几栋木屋，房门半开，黑幽幽的房间像是张开的巨口，挂在梁上的灯笼早已破烂不堪。

风一吹，还糊在竹制骨架上的白纸哗哗作响。村里山中不知名的鸟长鸣几声，更衬得村里死一般寂静。

除了未下车的卢鹤眉，众人都咽了咽口水。安三压低嗓门，生怕声音引来不得了的东西:“……安一，你确定没走错吧？”

安一冷酷抱剑:“只要没有人给我指错路，我就不会走错。”

安四倒是胆子大，张望了一阵，钻进旁边的草丛里扶起一块木牌:“没有走错，这牌子上写的就是雨杭村。”其他人也瞧过去，那块木牌应该是被人暴力敲断的，牌子上被人泼了一层深色液体，盖住了上面的标识。

安四伸手揭下一块干涸的痂皮，搓了搓，嫌恶道:“……好像是血。”

季文头皮发麻:什么深仇大恨，连村名都要泼血盖住？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

安二见天色越加昏暗，开口催促:“咱们是进村借住一晚还是露宿荒野？话说在前头，这村里看上去可不干净，住哪儿都不是个好选择。”

季文颤颤巍巍举起手:“……我想住房子里，若是半夜真有鬼怪来袭，在外头不就是他们的盘中餐吗？”

安家兄弟听了他稚嫩的发言，都笑了，咽下心里腹诽的那句：住房子里那可不就是送餐上门。

安二说:“就依你，文哥儿，咱们赶紧进村找间屋子住下。”听外头的大家这么说，连卢鹤眉都心生好奇，戴着帷帽下了车，走在季文身旁，打量着周围。

一群人牵着马匹进了村，除了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周遭再无声音。走进村口，路过一间塌了房门的房子，好似是被他们脚步声惊动，里头“嗖——”的窜出来一只活物，贴着他们脚底跑过。

季文吓得鬼哭狼嚎，一把扑进旁边卢鹤眉怀里，卢鹤眉将他抱了个结实，待看清那只是一只硕鼠，眼中带了几分笑意:“文哥儿，别怕，只是一只老鼠。”

季文闹了个大笑话，挣扎着要从对方怀里出来，卢鹤眉松开他，又伸出左手，与他十指相扣。长长的衣袖落下，盖住两人双手，也盖住一些暧昧不宣的小心思。

越往村里走，连活物都见不到一只了。此时天色将黑，整个村子里却未见一丝灯火。他们在一处空地上停下来，正商量着是否要挑一处干净的宅子直接住进去。

季文用余光瞟见，站在他正前方的安一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形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好像正朝着这边看来。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色，季文只顾着自己害怕，没注意到自己把连同卢鹤眉在内的五人都吓得一抖。

安家兄弟迅速抽剑，训练有素的将两人围成一圈，仔细打量周围:“文哥儿，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季文躲在卢鹤眉怀里瑟瑟发抖，伸出手指着安一身后:“这里有人……”

安一面色一凛，仔细打量着周围，季文又带着哭腔说:“在台阶上……”大家往台阶处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

天，彻底黑了。

安四不信邪，抽出带在身上的火折子，一个飞身过去轻巧落在石阶上，“我倒要看看……”一转身，一张皮肤松弛、死气沉沉的老人脸就与他面贴面。

“！！！”安四吓得往后一退，脚下踩空摔下台阶。火折子也脱了手，落在地上熄灭。周遭又陷入黑暗之中，他却不敢轻举妄动，脑海里不断浮现刚刚那张恐怖的面容:“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从他身边走过，捡起火折子，又弄亮。

“你们——来这——做什么……”火折子被慢慢举起，光亮中又出现那张脸。安四瞪着对方，这人声音嘶哑，行动僵硬，面容像极了他曾经在大漠中见过的风干的旅人尸体，只是这人外露的肌肤上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坑状疤痕。

“我们……”安四一出声，觉得自己喉咙干得厉害，“我们迷路到此地，想找户人家借宿……”

那人从喉咙里费劲憋出几声“嗬嗬”的声音，竟是在笑。

“借宿……这村里——没几个活人了……”他看向台阶下方大着胆子凑过来的其他几人，“想住哪——便住哪——晚上……关好门……”

说完，那形容枯朽的老人丢下火折子，众人眼睁睁看着他钻进身后的一处破旧房屋，关上门后再无声响。

那声关门声仿佛是什么开关，高处，在季文他们未看见的角落里，又有几具僵硬的“尸体”从台阶上悄悄退去。

安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回到伙伴当中，季文颤着声音问他，刚刚那是人是鬼？安四点点头又摇摇头:“……还不如见鬼呢。”

天色已晚，纵使他们心中有万千疑问，却也不想在晚间再受到半点惊吓。安二在村尾处挑了一间稍干净的屋子，进去查看一圈，发现这家人走前应该是认真打扫过，桌椅板凳归置得井井有条。

他们将马匹和车辆栓在院内，季文早已在客堂处掏出几根油烛点燃，将整个客堂照得透亮。待安家兄弟都进屋来，他赶紧催促最后进门的安四关门:“安四哥，快把门关好！刚刚那人告诉我们晚上要关好门，说不定到了晚上，这村里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安四想了想，也是，不管那人是不是在装神弄鬼，关上门总是有一丝保障。他将门口大开的木门翻过去，看到门后瞳孔一缩。

木门背后密密麻麻贴着一大片符纸，随着动作上下翻飞，发出“哗哗”声。黄符纸上红笔朱砂的符文格外繁复，烛火一衬晃得人眼神发晕。

其他人看见这门后贴的符纸，都被这数量惊到一时失语，屋里弥漫着长长的死寂。

最后安二试图打着圆场:“哈哈……这……先前的人贴了符纸，咱们就可以放下心来休息了……哈哈哈……”连季文都忍不住用“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的眼神谴责他，他只得住嘴。

卢鹤眉拎了拎眉，即使他不惧鬼神，自入村以来，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也让人有丝不适，他发话:“安二，你带着人去将车上的垫子和被子搬下来，今晚我们就都歇在一处，不要睡得太死，以免突生变故。”

安二领命，他也不敢碰那扇木门，生怕碰下一张符纸引来什么危险。他带着安三支起侧屋的窗户，翻出去，一递一接，端得是小心翼翼。趁着其他人在布置今晚休息的地铺，季文贴在卢鹤眉身旁小心翼翼地扭着头打量四周。

客堂正中的墙上原设有一个供位，供着的牌位已经被拿走，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香炉。安一从几间相连的侧房转出来，面色稍有古怪，伏在主人耳旁低语几句。

季文只听见几句:“满屋……”、“全都有……”卢鹤眉表情未变，只让他把房门都关上。

一群人就着干粮草草应付了几口，安一留下一支蜡烛，开始守夜。纵然躺在人群中，季文心里也没底，盯着房顶上张牙舞爪的光影出神。身边人动了动，一支带着暖意的大手盖上他的眼睑，还带着着淡淡幽香。

季文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在对方手心里翻飞，像是合在掌心的蝴蝶。卢鹤眉嘴角勾起一丝笑，掌心微微用力，压住他的眉眼。少年乖乖合上眼帘，嗅着暗香，呼吸逐渐绵长均匀。

主仆二人亲密的挨着头沉沉睡去，睡在外圈的安家三兄弟浑身僵硬: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