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一眼瞟见，捉住他双手，迅速撩起小孩衣袖：只见大大小小的深红色圆疮从小臂一路蔓延至胳膊再向被衣服遮着的深处，圆疮上盖黄褐色痂皮，表面似是树皮般鳞纹纵裂。

旁边安四被吓了一跳，失声惊叫:“这是什么鬼东西？”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季文表情严肃起来，他沉声问小孩:“你母亲在哪里？带我们去好不好？”小孩懵懵懂懂点头，朝官道旁边一条被树木遮起来的小路走去。

季文深深吸了一口气，隔着马车得了卢鹤眉应允，才跟上那幼童。那条小路不像不常有人走动的样子，杂草丛生。小孩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草甸里，走了一阵，才把他领到一间半塌的废屋前。

砖屋的房顶塌了一半，只剩另一半还有顶，勉强能够遮风挡雨。地上铺了张看不出颜色的破旧棉毡，上头躺了一个人，几件破衣服胡乱盖在身上，蒙住了脸。

小孩扑过去，轻轻推着对方，嘴里叫到:“母亲……母亲……”那个人听见孩子的声音，竭力地探头睁开眼，唤了一声:“慧儿……”

看见儿子身后还站了一个华袍少年，一愣。

此时，季文也看见对方的脸：那妇人脸上也生着如小孩身上一般如拇指大小的红疮，分散在额前、面颊处。她的情况看起来比小孩还要严重，红疮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黑色血痂，衬得面庞十分可怖。

少年并未如妇人所想的那样被吓到，反而将手里一直拎着的布袋打开，走上前去，放在妇人和小孩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又退回原处。

那布袋里装了一堆他们下船时在码头买的馒头，小孩看到那白花花的馒头，欢呼了一声，扑上去抢了两个还不忘塞给自己的母亲:“母亲！吃！”

妇人愣愣接过，她深深看了一眼季文，伸手抚了抚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头顶:“慧儿先吃，母亲不饿。”幼童得了应允，狼吞虎咽吃起来，妇人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看那堆馒头，悄悄把手里的食物放了回去。

她说:“多谢您，小少爷，只是我活不久啦。”

她恐怖的脸上竟然有着一丝平和，丝毫没有对自己死期将至的害怕和绝望。季文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叹息了一声，轻轻问她:“能和我说说，雨杭村的事情吗？”

妇人点点头，“原来您是为雨杭村而来，可我不曾记得雨杭村出过您这般的人物。能否问一句，为何您会对雨杭村感兴趣呢？”

季文就将官道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妇人，妇人听到“闹鬼”二字，平静的脸上终于染上一丝惊恐：

“小少爷……他们没有说错，雨杭村……确实有鬼！”

……

安家兄弟在原处等了半晌，安四率先不耐烦，一甩手中的马鞭:“文哥儿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被那小孩子拐了卖了去？我去找他！”安二刚要呵斥一声，就听见草丛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就看见季文惨白着脸，魂不守舍地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见到他们时，眼里光芒大亮，看那表情，似乎快哭出声来。

安二“哎哟”了一句，赶紧上前扶着他，心疼道:“文哥儿？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其他人听了瞬间握紧拳头，只要季文说一句是，他们立马就能打上门去。

季文顶着还惨白的小圆脸，摇摇头:“不是……安二哥，这世上，真的有鬼啊！”

其他人顿时生了好奇心，将他搀到马车上，哄着他喝了两口热水压压惊，纷纷问他怎么回事。季文缓了缓神，才开始慢慢说出自己听到的故事。

雨杭村本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村落，然而，自半年前开始，雨杭村里年轻力壮的村民逐渐死去，而且死状可怖。

其余活着的人身上也慢慢长出久久不愈的大疮，大疮逐渐蔓延到雨杭村每一位村民身上，请来的郎中一见到村里人这幅可怕的模样，连村门口都未敢进去就被吓跑。

久而久之，周边就开始有了“雨杭村有疫病”的流言，官府派了队伍冒死前来查验，队伍里的郎中把了脉却说并不是疫病，只是邪气入体。

他开了药方给众人服用，只是情况也未见好转。而官府一听不是疫病，就再也未管过他们，然而，村里开始诡象丛生。

先是有人说在夜间见到山中有幽幽火光冒起，走近一瞧，那火忽近忽远，竟是引了他往墓地去；还有人说，到半夜时分，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他大着胆子从窗户缝里偷瞧，门外连人影都没有，但敲门声依旧在响；更有人说，前一日下葬的家人，会在第二日回到家里……

种种怪事加起来，村里头人心惶惶，开始有村民拖家带口离村而去。今日他们碰见的这对孤儿寡母，就是从雨杭村逃命出来。丈夫病死在雨杭村，母亲见村里人走了大半，为了保住自己年幼的孩子性命，也只得撑着病重的身子带着孩子跑了出来。

安家兄弟面面相觑，没想到今天碰见的小孩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安四小心翼翼问:“文哥儿，你确定，他们身上那东西不会传给旁人？今天你还摸了他呢！”

季文摇摇头，笃定的说:“你们并未见到他母亲，母亲脸上、手臂上尽是大疮，然而那幼童身上的疮只长在衣物遮蔽的地方。并且我仔细瞧过，幼童小臂处的疮面有一些都快要愈合。若此病能人传人，那幼童绝不会是现今这般模样。”

众人吃了一记定心丸，却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马车上先前火热的八卦氛围迅速沉默起来。

季文无意识的抠着手指，不知道该如何向其他人开口，自己想为此事献上一臂之力。还是卢鹤眉看透了少年的小心思，握住他手，把手指插入他指间，牢牢扣住：“你若觉得此事有蹊跷，尽管去查便是。在我们面前，不用如此拘束。”

温热的体温透过手心直传心底，季文沉默了一阵，看着其他人带着笑的神情，他重重点头，用力回握手中的指节:“好！”

……

那位妇人只与季文说了个雨杭村的大概方向。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向沿途路过的脚夫、农人不断打听，不知听了多少劝诫、引来多少嫌恶，终于有一位戴着蓑帽的老人好心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老人看着马车顺着小路逐渐匿在山林中，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零碎的话语散落在风中:“……山中雨杭村，人间阎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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