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船上足足待了六日有余。刚开始季文还有心思窜上窜下,和着安三安四在外头甲板上赏景垂钓,等他发觉景色千篇一律、钓鱼永远空军,他也歇了好奇的心思。
到后头,他也学着卢鹤眉足不出户的样子,重新捡起自己没看完的杂书著作,闷头苦读,并时常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记录心得。等有一天,季文正沉浸在书里一桩诡谲奇异的悬案里,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他开了窗往外一瞧,原来楼船靠岸了!
船员落了锚,搭好下船的木板,季文随着众人心情雀跃地下了船。
少年站在地上不时蹦跶两下,眼里都是重返陆地的激动与新奇。安四牵着马被他挡在身后,看他蹦跳了好一阵,受不了了才拿鞭子轻轻戳季文:“文哥儿别挡路了,快上车去!我们要出发了!”
季文瘪着嘴,磨磨蹭蹭走到枣骝马边上,安一仍然拿鞭子一卷,就将他轻巧拎上马车。他乖巧道过谢,弯腰掀帘进了车厢。卢鹤眉正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轻敲桌厢,见季文进了里头也不做声,只用一双流光溢转的眸子瞧着他。
“……公子?”季文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唤了声对方。
对方眯起眼:“这几日你在船上看了哪些书?”
一句话让季文重温幼时开蒙,被先生询问练了几张大字的恐惧。“看……看了……”少年面带紧张的说了两本书名,诚惶诚恐地等着对面美貌公子的再度发问。
“这两本书说了些什么?你有何心得?”果不其然,又有问题紧随其后。
季文结结巴巴的竭力背着自己还记得的内容,背后冷汗直冒。在一问一答中,马车上了管道,逐渐驶离嘈杂的码头……
待公子终于放过他,季文精疲力尽瘫在软垫上,泪流满面:原来世上真有过目不忘之人,粗粗翻过一遍的书就能记得全文,还能丝毫不差!
卢鹤眉被少年落泪的表情逗笑,嗓音撩心入骨:“前几日在外间没见着你,也没见你往房里来,安二说你在房里苦心研读,我便想是何等著作能让你废寝忘食。”
季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竟从公子的话语间听出一丝丝幽怨。他试图为自己辩解:“因为公子才智双全,所以我也想早点追上公子,早日与公子比肩!”
卢鹤眉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一只手撑在他上方,低头时黑发如瀑一样垂下,似黑色的牢笼一样将人罩住。靠得太近了,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哦?……追上我,然后呢?”
卢鹤眉伸出一根如玉素指,自身下少年的耳垂轻抚至下颌,再绕到颈部,在季文心头触起一阵麻痒。
季文脸色绯红,心跳如雷,“如妖似魅”四个字用在此时的公子身上无比贴切:颀长的脖颈上青色的筋脉透过薄白的肌肤,再往下是藏在稍显凌乱衣领里若隐若现的分明锁骨,周遭肆无忌惮地充斥着暧昧,让人缺氧又窒息。
少年未通人事,觉得气氛诡异又灼热,本能想要逃跑,却被两根手指牢牢按在肩头:“躲什么?”
卢鹤眉深深注视着身下的季文,白净的脸颊飞上两抹桃红,向来清亮有神的眼睛湿漉漉的,他喉头一动,“你……”
“主子小心!”就在此时,掌驾马车的安一大喝一声,迅速拉紧缰绳,枣骝马马蹄高高扬起,堪堪落在前方拦住去路的孩童身前。
车内的卢鹤眉迅速抱紧季文,顺势转了个身,两人跌落在后方的衾裘锦被上。
卢鹤眉脸上净是恼怒:“怎么回事!”
季文趁机灵活爬起,身手敏捷地蹿出车外:“我去看看!”卢鹤眉眼看着失了合适的时机,恨恨地磨了磨牙,锤了锤身下的被褥。
季文躲到外间来,才敢大口大口出气,刚刚就是书上说的美色惑人吗?公子为何无端这样……
他迅速撇开脑中的纷乱思绪,眼前一幕却让他皱起眉头:有一个瘦若皮猴的幼童跪在马前,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在皮包骨的脸上更显得惊人,他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赤着脚,一下一下冲马车磕着头,稚嫩的嗓音干哑无比:“……老爷们给点钱吧……”
官道上周遭的脚夫们停下来看了一眼,看到是这个孩子,他们纷纷皱起眉,厌恶的唾了一声,担起担子又要走。跟在马车后方的安二看了个明白,翻身下马,拦了一人:“你们可认识这小孩?”
被拦下的年轻脚夫不敢得罪这派头十足的贵人,老老实实回答:“并不算认得,只是他在路上乞讨得久了,有些面熟罢了。这雨杭村里头出来的人,十家有八家都是这逃荒模样。”
“雨杭村?那村里发生了何事?莫非是闹了饥荒,不然为何村里人都跑了出来?”安二奇道。
对面年轻人脸上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听说雨杭村里头……有鬼!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人家索命来咯!”脚夫“咯咯”笑起来,在旁边偷听的季文和安三安四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悄悄远离了这毫无同理心的人。
“……”安二脸上难得露出语塞的表情,正好其他脚夫们开始叫这人,“王猛!你小子别偷懒!快回来!”安二顺手扔了一粒银子过去,挥手叫他快走。
那人接了银子回到同伴身边,周围的人看着眼热,纷纷打趣要他请客吃酒,那脚夫笑骂了两句,美滋滋担着担子走远了。
季文跳下车辕,跑到那幼童面前,不顾他身上脏乱伸手将他扶起。走近了看,这小孩目测不过四岁的样子,头发细软焦黄,嘴唇皲裂,指甲缝里都是一道一道的泥渍。
似乎鲜少有人如此亲近他,季文伸手时,小孩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以为要挨打,引得季文一阵心软。
他牵着小孩的手把他领到路边,蹲下来平视着小孩,声音轻柔地问:“告诉哥哥,你多大了呀?”小孩含着手指,比了个三,又比了个六。
季文被弄糊涂了,围过来的安三轻轻说:“恐怕没人教过这孩子数数呢。”他从腰带里掏出一颗季文给的零嘴糖果,捏在小孩眼前打着转逗他:“想吃吗?”
小孩眼睛追着糖果,点了点头,嘴里含糊道:“吃……吃……”安三把糖递到他手里,他飞速塞进口去,含着糖冲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安三趁机问,“你家里人呢?”
小孩说:“母亲……母亲病了……睡觉,起不来……”
“那你父亲呢?”
“父亲死了……”小孩说着似是觉得手臂痒痒,伸手挠了挠,凌乱的衣袖被抚开,无意中露出他手臂上的一枚红色大疮。
作者有话要说:卢鹤眉(信心满满):看了这么多话本子,让我学以致用一下!(认真发散魅力)
季文:……天呐公子突然好钓系
卢鹤眉(得意):这还拿不下你?
一个刹车,打断施法。
卢鹤眉(恼怒地锤地板):可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