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教主似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走近祭坛，吩咐身后的人取下一根火把点燃。
躲在祭台下的两人借着缝隙往外看去，另一个人竟然是舒熙。
舒教主走上祭台，望着神像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熙儿，你说，这次动手的人是谁？”舒熙沉默的举着火把，并不回答父亲的问题。
舒教主也不期望儿子的回答，他一人自问自答起来:“……这火烧水淹的把戏，好久都不曾用过了……没想到隔了十多年，居然有人用这种方法杀了胡为……也好，胡为父母在地下太久，送他们儿子下去陪着他们也好……”
后面的话变成了一些无意义的絮语，下方的季文和安四对视一眼:难道胡为父母的死还另有隐情？
舒教主围着神像绕了一圈一圈，舒熙则是站在祭台下，一言不发。等两人离去，周遭又安静下来，季文和安四在黑暗里又呆了一刻钟，才从祭台下方钻出来。
回去的时候他们没敢点火折子，怕舒教主去而复返。一路摸黑前行，安四好像能在黑暗之中看清东西一样，带着季文如履平地，脚下生风。到了洞口，两人观察一番，才从小路又折回村里。
待他们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山洞上方的树林里，钻出一个灰扑扑的人影，静静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
走到村头，他们二人和其他人碰了面。众人一起返回船上，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吃过简单的晚饭，季文下到二楼去找了船长。
船长和大副正并肩站在船尾的甲板上，远眺水面，夕阳映衬着两人身影，显出几分寂寥的意味来。
他并未冒然上前打扰两人，只站在远处，等两兄弟打算回房去休息了，他才拦住二人:“船长，我有一些问题还想请教二位。”
对方停住脚步，看见是他，脸色和善了一些:“原来是你。不知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季文上前一步:“今日我发现舒教主似乎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两位大哥是否认识岛上的朱微？”
船长和大副沉默了一阵，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还是船长点头:“不错，不止认识，我们年纪相仿，幼时常常玩在一处。只是他父母出事后，便少了来往。又过了一年，我们父母病故，我们在岛上没了牵挂，就离开了马鞍岛去越日城里讨生活，因此，我们也再无来往。”
“那你们可知道朱微父母因何去世？”
两兄弟眼里瞬间染上一丝阴鸷，副手阴沉的开口:“那老头子是怎么跟你说的？”言语之间带着厌恶与不屑，和白日里对舒教主尊敬有加的模样完全相反。
季文打量着两人脸色，斟酌着开口:“舒教主说，朱微父母不顾风雨，强行出船给朱微寻药，因此才出了事……”
“一派胡言！”
副手克制自己不住的情绪，额角的青筋都随着粗重的呼吸一鼓一张，
“出船寻药？哈，老头子也知道那些事不是人能干出来的，所以说不出口？”船长在背后安抚的拍了拍弟弟的肩头，让他冷静下来。副手指节都握到青白，恨声道:
“当年他父母出事后，村里人都告诉朱微，他父母是为了给他去湖里找药才出的事，朱微愧疚极了，每天都在岛边等他父母，希望有一天他父母能回来……”
“直到有一天，他家的渔船残骸被冲回岸边，我们三个进去查看之后，发现他家渔船甲板上平白无故多了怕有几十枚钉子，钉子上还挂着破渔网，渔网上还缠着绳子。我们才明白，朱微父母怕是得罪了人，被绑在渔网里，生生拖进湖里溺死。”
“我们两人害怕极了，跑回家中告诉父母，父母要我们不要声张，还嘱托我们不要再和朱微过多接触……又过了一日，我见朱微搬着那块钉满钉子的木板往舒教主家中去……再后来、再后来朱微就开始逐渐疯疯癫癫的不着家，我们也再无联系了……”
难道是朱微为了找出父母死亡的真相，找舒教主对峙，最后得知真相，接受不能，才逐渐疯魔？
季文心里有了猜测，又问:“那朱微父母可信奉天滔神？”
船长摇摇头:“……六十年前，是舒教主的父亲创建了天滔教。一开始，岛上只有少数村民入教，然而过了这几十年，到我父母那一辈，岛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人还没入教，譬如我家，朱微家，胡为家。到了我们这一代，怕是岛上人都被天滔教洗了脑。”
季文吃惊的追问:“你们三家都不是天滔教的信徒？”
副手点头，提起父母，他神情带上几分忧伤:“……我父母曾与我说过，天滔教刚创立之时，只是为了求天滔神保佑风调雨顺，出船的渔民能平安回来。而不知什么时候，岛上的人开始变了，变得盲目、愚昧，奉舒教主为天滔神的化身，轻易就能被舒教主教唆。”
“我父母为了不太过显眼，偶尔也会与他们一起参加祭拜，但是从来没有让我们去过，更是告诉我们，待我们长大后，就想办法离开马鞍岛，让我们去外面谋生……”
“然后，他们没有等到我们长大，把他们接走，让他们享福，他们就先走了……”副手和船长眼眶逐渐红了，声音也慢慢哽咽起来。
季文见两人如此伤怀，也不好再打扰他们，郑重谢过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自己订的丑丑的小本子认真整理思路:
他的初步猜测是凶手为了排除异己，让天滔教一统马鞍岛。
岛上这几年只有三家不信教:船长家、胡家、朱家。这三家长辈都已经去世，只剩小辈。船长和大副离开马鞍岛；胡为已经被杀；而朱微已经疯癫不说，还被人教嗦着开始信奉天滔神。
他两指夹着笔杆，无意识的上下甩动，盯着晃动的烛火出神:
……凶手真的是舒教主？或者是舒教主指使别人出手，杀了胡为，再统一口供，为凶手洗白？但是舒教主下午在祭坛说的那番话，好像他对此事又不知情……
会不会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从马鞍岛出去的船长和大副？他们也算是马鞍岛的人，若凶手只是为了天滔教排除异己，那他们两人怕是就有危险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拍桌子，飞速起身跑出房间。
安家兄弟带在外面的会客厅里，他们看见季文，面色惊奇，刚要喊住他，就见他迅速扎进主子房里。
“……”安二要拦住季文的手还悬在空中，见状只得怏怏放下。
“公子！我好像知道凶手下一个要杀谁了！”季文冲进房里时，卢鹤眉正百无聊赖翻着手里的书，见他急吼吼冲进来，顿时来了兴致，放下书不错眼地盯着他瞧。
少年面皮一阵发烫:为何今日公子的眼神格外专注？
他不好意思地扒了扒额前的碎发，才结结巴巴开了口:“船……船长和我说，岛上之前还有三户人家没有加入天滔教，分别是胡家、朱家和他们家。刚开始，我推测凶手可能是舒教主，他通过各种手段，慢慢除掉岛上拒绝信奉天滔教的村民。然而，今天下午我和安四藏在村中祭坛的时候，发现舒教主似乎并没有对胡为出手。”
说着说着，他逐渐沉入到案情里，表情开始慢慢严肃，起初那一点羞涩烟消云散：
“……严格算来，胡家人已经全部死亡，朱家还剩一个疯儿子朱微，最后，剩下的只有船长和副手两人。不管凶手是谁，他的目标应该是为了要除掉岛上不信天滔神的村民。第一位死者是胡为，凶手杀了他之后把尸体付之一炬，那接下来，凶手很有可能要对船长和大副动手，会把他们的死伪造成与水有关！”
他说完自己的猜想，抬起头望着卢鹤眉，想从他的反应中找到一丝赞成，然而对方只撑着头看他，绝美的眉眼里漾着丝丝笑意。
季文瞬间慌了神，以为自己的猜测荒唐得引对方发笑，赶紧追问:“公子，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卢鹤眉并未回应，只问:“那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季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开口:“白日船上活动的人员太多，下手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凶手很有可能趁晚间潜入船上……公子，能不能让人把船长和副手暗中保护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凶手动手的时候，再一举拿下他！”
他越说越兴奋，到后头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已经看见凶手被生擒在地的样子。
卢鹤眉噙着笑，让他去外头叫了安一和安二进来，跟两人说要他们守着船长和大副的房间，若有人潜入直接拿下。
安一安二领命而去，季文也正想退下，就见自家公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黛青暗花方绢，夹在两指之间递过来，素手青帕一映衬，在烛火照耀下那只手越发显得莹润。
季文一头雾水，双手接过才走出去，不知公子何意。等他路过在外间的安四和安三时，安四一本正经的夸赞:“短短一日过去，感觉文哥儿有了不少墨水，你说对不对？”
安三憋着笑直点头。
季文一脸疑惑的回房，在房里转了两圈，无意中瞥到桌上的铜镜:可不是有墨水么。他脸上有整整齐齐两条毛笔甩出的墨印，脸分三半，泾渭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安三安四：呀！文哥儿突然有文化了！
季文（骄傲）（花猫脸）：真的吗！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