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问话的安二也走了过来,他冲季文摇摇头:“当时大伙只听到外头有人喊‘起火了’,但并未见到人影。等他们匆匆跑出去后,跟着气味找到地方就见到我们站在烧焦的尸体前面。”
方才离去的那两名穿着短打男子也回来了,他们拉过舒教主到一边说话,舒教主听了几句脸色一变,连连追问:“这……这可当真?”
一名精瘦的男子点点头,“应该就是他。他屋里一片狼藉,好像和人动手过,还有一大片血迹。”
舒教主面上叹了一声气,眼中却是有一丝快意闪过。他将其余的岛民召集过来,声音洪亮地开门见山:“诸位!经我们查证,死者是胡为!”其他人哗然,议论纷纷,季文站在人群后面十分疑惑,抓了一个村民问:“胡为是谁?”
那村民不耐烦的反头:“胡为?胡为是我们岛上的赤脚郎中,平日里若有个头痛脑热我们都会找他抓上两副药,虽谈不上多有用,但也吃不死人。他死了,肯定是天滔神发怒,降下神罚,哈哈哈!”他竟然幸灾乐祸起来。
季文一听“神罚”二字,无意识地把他抓得更紧,急急忙忙追问:“什么是神罚?为何天滔神要怪罪于他?”
那人吃痛,一把甩开他的手,“这有什么稀奇的,那胡为不信天滔神!天滔神自然要降下神罚,以示神威。若不是那胡为是岛上人,我们早就将这种人赶出去了。”
季文对这些岛民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有些吃惊:只因为别人不信奉他们的信.仰,他们便觉得别人死得理所当然,而那位“别人”正是他们相熟的邻里,还曾对他们多有帮助。这岛上的人真是不可理喻。
舒教主此时带领着众人大声赞美天滔神,他站在人群前,神情庄严又肃穆,口中喊出一句句口号。
岛民们不管男女老少,纷纷跪倒、头贴地面,狂热的跟着喊着:“天滔神威,护我马鞍!”、“天滔昭昭,马鞍耀耀!”
季文和安氏兄弟诧异地看着他们像了魔而不自知的样子,微微打了个寒战。
念完口号,其他人从地上爬起,纷纷散去,他们的脸上毫无伤心或害怕之色,反而洋溢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诡异神情。
舒教主身后带着两个亲信大步走来,脸色扬着惬意的微笑:“季小友,你有所不知,这胡为乃是岛上唯一不信奉天滔神之人。想必天滔神忍他许久,终是决定排除异己,让他肉身饱受烈火焚身之苦。若再有死者,想必也是那些对天滔神心怀不敬之人,那着实称得上是死有余辜啊。”
季文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少年脸上挤出一个假笑:“舒教主,若是天罚,那天滔神直接降下天火,将胡为烧死即可,何必要多此一举,先杀人再抛尸呢?”
“我觉得胡为的死因还可再探查一二,若简单归为神罚,放松警惕,不就是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舒教主不知被这句话中的什么所触动,眼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暗光,点头同意。
他顺势邀请季文等人去他家稍作歇息,用过午饭再查探此事。安四见他们竟是要将这尸体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终于忍不住开口:
“舒教主,这胡为好歹也是你们马鞍岛上人,人死万事空,你们就这么放任他尸身暴露在外?”
那两个男子嗤之以鼻:“对天滔神不敬之人,活该暴尸荒野!”季文好说歹说,终于劝得舒教主开口答应替胡为收尸,让人一卷草席裹了尸体,送到胡为家去。
……
舒教主家住在村中心,紧邻着祠堂,是村里头少有的几处房顶上能盖着瓦片的屋子。舒教主的妻子早已去世,平日里他就与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住在一起。
他的儿子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出头,儿媳妇则是一个面相精明的妇人。她见公公后头跟了六个气度不凡的男子,眼睛滴溜溜在他们脸上、衣服上打量过,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热情迎上来。
得知他们是途径此处的旅人,因探案要在此逗留两日,她更是热情,一双吊梢眼笑得越发上扬:
“各位客人,你们可真是找对人了,我家房子又大又宽敞,是村里头最好的房子,价格实惠又公道,你们……”
“这是我请来家中的贵客,说什么钱钱钱!”舒教主勃然大怒,只觉得这无知妇人丢尽了自己老脸。
妇人见无利可图,当场拉下脸,不情不愿的跨出屋门,走远了还能听见她朝丈夫发火的声音:“……还不去做饭!一天天家里没个进账,你爹还往家里头拉人!”
舒教主尴尬一笑,“诸位见笑了,我这儿媳妇眼界小,眼睛里只看得见几个铜子。”
卢鹤眉戴着帷帽,轻靠着椅背,似乎在闭目养神,安家四兄弟面无表情,眼神都懒得奉上一个。只有季文想着缓解尴尬,勉强还聊了两句。
过了许久,那儿媳妇才磨磨蹭蹭端上几个菜。众人一瞧,一盘炒得焦黄的青菜,一盘小葱炒鸡蛋,一碗飘着几根榨菜的咸菜汤,还有一碟榨菜。
舒教主一看,又被气了个仰倒,一把将筷子拍到桌子上,大声叱责起自己的儿子:
“……舒熙!你是怎么当男人的?自己的婆娘管不住,欺负到你爹头上来了!瞧瞧这是些什么菜,怎么吃!”
舒熙端着海碗,蹲在院子里闷头扒饭,并不做声,他媳妇儿也躲在厨房里并不出来。
卢鹤眉开始支着手闭目养神,安氏兄弟眼带讥讽,直接离了桌。桌上只剩季文和舒教主面面相觑。
被这般对待,纵是泥人也有了几分火气。季文起身向舒教主告辞,说是要去胡为家看看。
等他们走出舒家的门外,那儿媳妇才冒了头,面带得意的站在不远处,不大不小的讥讽道:“……这免费的饭哪有那么好吃的……”
安一眼带凶光盯了对方一眼,吓得她连忙钻进屋去了。
他们在村里游走了片刻,季文看中了一处带着小菜园的人家。他向主人客气地说明来意,只为借他家厨房一用,又给了对方半粒银子。
那男主人喜笑颜开,忙将银子揣进腰间,客气的把他领到厨房,大手一挥,说里头食材让季文尽管拿用,就匆匆离去,生怕他反悔。
季文让安四去菜地里扯一把蔬菜和葱蒜佐料,自己烧了半锅热油,先下了一碗小虾米,炸到金黄酥脆,控油捞出。锅中留下一些底油,又将虾米倒入锅里,和干辣椒段、葱白、姜蒜爆炒,做了一道香辣海米。
又把一盆泡着清水吐沙的花甲一个个剜出肉来,洗净后放入陶罐中,往陶罐里加上几条煎好的小黄鱼、几枚金黄的煎蛋和莴笋段,倒上开水,煮到汤汁奶白、“噗噗”作沸,再撒上一把葱花,倒入大碗里。
等饭闷好,他把饭菜端出去,愧疚的说:“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执意要查这个案子,也不会连累得大家一起受气,只能吃上这些粗茶淡饭。”
安二嚼着菜,冲季文摇摇头:“别这么想。顶多两日功夫,咱们就要离开此地,不和那些小人一般计较。文哥儿你只管专心破案,其他的事别放心上!”众人纷纷应声,卢鹤眉也冲他点点头,把季文感动得一塌糊涂。
吃过午饭,他们溜溜达达到了胡为家中。
胡为住得偏僻,又是孤家寡人,家里头只有两间小砖房。屋外用石头垒了个灶,上头还搭了个草棚。两间房子一间当睡觉的地方,另外一间摆了个三层脱了漆的木柜,里头还有张桌子。
他们到的时候,胡为尸体就被裹在破草席里,被人扔在桌子上。安二安三搭了把手,把尸体抬出来放在屋外。两间房子里头一片凌乱,被褥、草药散了一地,也不知是凶手翻的,还是后来的村民想顺手牵羊。
季文拨开地上翻着的草药,发现地上留下的血迹,血液已经干得发黑。他看那血量,估摸着胡为应该是被利器所伤后大出血而亡。
他又走出去仔细查看尸身,强忍着恶心剥下尸体上烧成碳壳的皮肤,终于在胸口处发现一处刺穿伤。看样子,凶手是一击得手。
去周遭邻居家打探消息的安四也返回与众人汇合。一向笑眯眯的他脸色难得不快,臭着脸开口:
“邻居们都说胡为性格古怪,而且拒绝供奉天滔神,因此他们不会和他有过多交集,只有去找他拿药时才说上几句话。”
“我问他们昨日与今晨是否有听见什么动静,他们说没听见就算了,还说那胡为是死得其所,天滔神放任这人活了这么久才收了他性命,实在是心善!”
安四着实受不了岛上村民的无知与愚昧,若是有神.灵只因缺少信徒而滥开杀戒,只怕这神也与邪祟无异。安三看着他阴沉的脸色,试探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安四阴沉沉瞟他一眼,咬牙切齿:“这些刁民,竟然妄图让我也信奉这劳什子天滔神,还想拉我一起磕头参拜!”
安三听了哈哈大笑:“大胆,竟敢诋毁天滔神,小心他也降下神罚,惩罪于你!”安四闻言扑上去对他就是一顿猛锤。
从胡为家出来,季文走在最后头。他脑中不停思索着:火烧水淹……火烧水淹……难道这两种杀.人手法对凶.手来说有特殊的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安四:夭寿啦,居然有人想给我洗脑
安一:(面上不显,心里:暗爽)
安二:(面上不显,心里:活该)
安三:哈哈哈!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