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真相娓娓道出，跪在下方的凶手眼角眉梢逐渐带上冷酷和嗜血，他扭曲地微笑着:“啊——难得有个聪明人看透了真相……我想的杀.人方法这么好，却没有人能明白。每次看见县衙里这些蠢货从我眼前走过，我就觉得——觉得寂寞、寂寞极了！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神若疯癫:“我答应张书生除掉卢氏，是因为她能生孩子，却不愿意生！一个女人，最有用的地方不就是那个肚子吗？！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都该死！”
“王氏不守妇道，还想让我养别人的孩子，我生不出孩子，姑且能把那孽种留着，但王氏万万留不得！她能生一个，就能生第二个，第三个，我是一个男人！我也有自己的尊严！那孽种每天都在提醒我头上戴着绿帽子！我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他快意至极，觉得自己好像在替天行道，杀了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轻飘飘一句“不能忍”，就葬送了两条人命。
季文从未如此直面的感受过扭曲的人心和险恶，这番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强忍着腹里的翻滚，但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微微发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被别人的心态所影响：“你的计划确实天衣无缝，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将两人分尸？”
李余已经陷入忘乎所以的飘飘然之中：“不生孩子，肚子还有什么用？所以我把她们分成两半，上半身丢进水里，让天下人都看见她们的丑态，让她们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宁！尸身残缺，她们来世就当不了人，只能进畜生道啦哈哈哈！”
这等令人发指的话一出口，纵是经手过无数案件的文知县都皱起了眉头，嫌恶地看着下面这位不知悔改的凶手。若不是这案子还有许多只有凶手才能交代清楚的细节，文知县恨不得当场将这心理扭曲的变.态乱棍打死。
季文实在按捺不住胃里的翻汤倒海，匆匆向文知县供了个手，跑出门“哇”地一声吐了。吓得外面的衙役们给他端茶倒水又找郎中，忙活了好一阵。
他跑了，里面的审讯还没停。文知县单独对上这心性残忍的李余也有些发怵，叫了两位五大三粗的衙役进来壮胆。
李余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他吊儿郎当的讥讽了一阵知县，才带着傲慢地说他把两具尸体分别带进了后山，找了一块平地，用斧子一斧一斧劈断。上半身丢入水里，下半身顺势埋进土里。
杀了两人，县衙里都没有能抓住他，他变态的欲.望逐渐放大。第三个死者是他在城外看见的流浪.女人，疯疯癫癫，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欺负过，大着肚子在地上捡吃的。
他观察了两天，确定流浪.女人无家可归、无人来问，就悄悄拿食物骗了她上山，像前两次那样，勒.死人后又分.尸。
“那她腹里的孩子呢？”
李余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孩子……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就让他同他娘亲，在地里发臭吧……”他欣赏着庭上三人震惊的神色，恶意满满。
……
案子算是赶在公子定下的期限前破了，但它带给季文的负面影响太大了，他始终高兴不起来。
季文站在门口，看着难逃死罪的李余被押下去，轻声问知县：“为什么世上会有如此穷凶极恶的恶人？”
文知县看了看他，少年虽是聪慧，但心性单纯，仍如一张白纸。
他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季公子，不要去共情任何一位凶犯。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还死者以真相，给生者以尊严；给生者以慰藉，还逝者以清白。①”
“还死者以真相，给生者以尊严；给生者以慰藉，还逝者以清白……”季文喃喃的念着这两句话，心底微弱的火苗突然燃成一束熊熊烈火。
县衙里还有后续的一些事情要收尾，他就先告辞离去，文知县派县丞带了厚礼送季文回到小院，再三谢过他和卢公子的援手，方才离去。
季文回去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一头钻进厨房里，憋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做菜。
安四在旁边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他偷瞄了好几眼，故意捣乱想惹对方开口，季文也默不作声，自顾自地收拾残局。
安四没招了，只得退出厨房，冲大家摇了摇头。安二沉吟一番，转身就进了自家主子房里去打小报告。
到了晚间用餐的时候，安氏兄弟一瞧桌上的菜，脸色都绿了，原来文哥儿心情不好就全给草吃么！
清一色都是绿到发光的叶子菜：小白菜、空心菜、鸡毛菜、油麦菜……唯一算得上能与荤腥沾边的就是一道韭菜炒鸡蛋。
四个人八只眼齐刷刷地望向季文，目光中是难以置信：这就是今晚的全部菜了？！！
季文低着头没和任何人对视，他若无其事的将托盘里的饭菜准备好，就出门给公子送饭。
今晚房里是一反常态的安静。季文默不作声，低头吃饭，卢鹤眉也不多言，优雅地用餐，房间里沉默的只有呼吸声。
用完餐，季文再回房伺候公子写写画画，给他添水研墨。
卢鹤眉问他：“季文，破了案子你开心么？”
季文点头。
卢鹤眉又问：“那为什么你还闷闷不乐？”
他咬了咬嘴唇，低声开口：“……我只是……我只是心里难受……”
“那你日后还想破案么？”卢鹤眉坐在凳子上看向他，面色柔和，语气中带着难得的耐心。
“季文，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以身犯法。可能在我和你说话的这一瞬间，在不知名的远处，就有人因为莫须有的理由被杀害。”
“犯罪是欲望的驱使，不是所有的欲望都能通过合理的途径得到发泄。因为人性就像晒在阳光下的被子，一面阳光，一面阴暗。若你自己心性不够坚定，日后接触得多了，恐怕也会被一同腐化。”
季文嗫嚅着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卢鹤眉又说：“你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心细如发、明察秋毫。你若想往此道发展，大可放开手脚去做。只是一点，不要因为见久了黑暗，便觉得天下再无光明。还事件一个真相，还无辜者一个清白。破案者，该像那破晓一般，驱走阴暗，给世上带来曙光。”
一番话振聋发聩，触动少年的内心。
季文心中郁气一扫而光，热血沸腾。他重新振作起来，“公子，能破案子我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往后我一定坚强起来，不再被那些丑陋的心思动摇心神！”
卢鹤眉见自己的劝说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满意的点头：看来明日不会再吃素了。
厨房里苦着脸的安氏兄弟见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活力，兴致高昂的回来，忙相互打眼神。
安四试探地问：“文哥儿开心了？那再炒一个荤菜庆祝一下？”
季文面露诧异：“今晚的小菜都是用猪油炒的，油水已经足够啦！”
兄弟几个哀嚎一声，认命的吃起桌上没动几筷子的绿叶菜。
晚上熄了灯，众人都上床休息。季文信手摸到怀里公子赠他的那块翡翠字牌，他小心摩挲了片刻，把它压在枕头下闭上眼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第二日一早，文知县就派人送来一封精美的请柬，里头大意是为了感谢诸位的帮忙，特地在镇上最好的酒楼设下薄宴，希望卢公子等人能赏面参加。
季文征求了卢鹤眉的意见，但对方好像不喜这些场合，只说了一声：“谁出力，谁吃饭”，就打发他和安二安四一同前往。
安四终于有了能精心打扮的机会，浑身洋溢着快要开屏的气息。又逼着季文换下灰扑扑的衣服，让他穿上新买的一身衣裳。
季文穿着新衣服觉得不自在极了，安四却拍掌夸赞：“妙！妙！真是合适！”
少年一身月白色长袍，束着云纹银丝腰封，长发梳起，戴着样式简洁的白玉冠。任谁见了都不曾想到这宛如富贵人家出来的矜贵小公子，半月前还在田里挽着裤腿种地。
安二、安三见了也眼前一亮，纷纷夸奖直说好看，季文羞赧极了，又悄悄摸摸跑去卢鹤眉房里同他告别。
卢鹤眉看破少年花枝招展的小小心思，招手要他过来，拔了挽发的白玉簪插进他发间，含笑道：“这样，可有点我卢家人的样子了。”
季文“轰”一下红了脸，动作僵硬地迅速逃跑，卢鹤眉散着发，只觉得自己的小厮可爱至极。
到了酒楼，文知县虽是遗憾卢公子没有亲临，但也清楚能有卢公子的亲信到场，自己也算面上有光了。
毕竟是范阳卢氏嫡系子弟，前大理寺卿，哪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县官能轻易请动的？
他笑呵呵的向三人各敬了一杯酒，借着此时桌上气氛融洽，打探道：“不知各位大人接下来还要去往何地？若是需要下官派人护送，尽管开口便是。”
安二笑着接话：“多谢知县好意，只是我家公子此次出行，只为游山玩水。少则在一处呆上个一两日，多则住上十天半个月，行踪不定，并不敢劳烦他人。文知县心意，小的必定带给公子。”
文知县美得笑眯了眼，连连敬酒，安四也趁机说上一串客套话，将文知县捧得心花怒放，两人就差当场结拜称兄道弟。
季文初接触酒桌文化，在一开始老老实实被文知县灌了两杯酒、辣得他直吐舌头后，便再也不肯碰那杯中之物，躲在角落里闷不做声地吃菜。
他瞧着安二、安四这两位人情老手，在桌上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敬酒的人刚过去还没张嘴，就被他们夸得天花乱坠，自罚三杯不说还面带喜色的回来。
季文咋舌：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么，好危险！
一场宴席下来，宾客尽欢。文知县和县丞醉得被手下的人塞进小轿里抬了回去，反观刚刚还在酒桌上喝得满面红光的安二和安四一抹脸，又恢复目光清明、斯文有礼的模样。
季文手里还捏着一只鸭掌，大为震惊，安四瞧见他那傻样，点了点他鼻头：“文哥儿，走了。你吃饱了，该回去给我们做上两道好菜了！”
三人溜溜达达闲逛，顺便散散酒气。季文沿街买了些晚间要吃的菜和一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自己拿不下就一股脑全塞给安二和安四拿着，安二拿着手中的九连环哭笑不得，到底是少年心性。
一路慢慢走，季文买了个尽兴，除了零嘴他还采买了许多可以长期保存的特色食材。这样等明日上路，即使是露宿野外，也不怕没东西可吃了。一行人收拾一番，就早早歇下，只有卢鹤眉房里还亮着灯直到半夜。
——————————①引自法医秦明和人民日报
作者有话要说：新涨了三个收藏~很开心呀~
攻身为卢家嫡系的子弟，又是前任大理寺卿，为什么会变成一介白衣到处游山玩水呢？
请大家慢慢看下去啦！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