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菜单交给跑堂,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对方划去红烧河鱼,跑堂的年轻人给季文一个了然的眼神便去了后厨。
等季文再次路过那三人的位置时还特地瞧了瞧屏风里面,发现那三人已经喝上头,嘴里开始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他皱着眉头回到三楼,安一安二早已找了过来。
安四瞧着季文苦恼的小模样,打趣道:“文哥儿怎么去了那么久,难道真去后厨偷师学艺了?”
季文在卢鹤眉身旁坐下,将他听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桌上瞬间鸦雀无声。
卢公子老神在在,不开口、不表态;安一面无表情,仔细一看眼神却是游离;安二、安三倒是若有所思,好像起了兴致。
只有安四,紧张又认真的与季文对视了半晌,才沉声开口:“……那道红烧河鱼,你应该没点吧?”
季文气绝,顾着自己“贴身小厮”的身份,不好叫安四严肃一点,只能伸手扯了扯坐在身旁卢鹤眉的衣摆,向他发射求助的目光。卢鹤眉领会到他的意思,优雅的点了点头:“先吃饭。”
安二一笑:“文哥儿可是好奇?可咱们在这平黎县只会住上一晚,恐怕等不到这案子的真相喽。”
季文虽然很想追根究底,但也知道没有让大家为他一人的好奇心而停留的道理,只得恹恹坐着等开饭。
过了一会儿,小二在外头询问能否进来上菜,安二待季文重新帮卢鹤眉戴好帷帽,便应了一声打开门。外头站着三个穿着打扮相同的跑堂,一人手里端着两个托盘,竟是一次性把他们点的菜都上齐了。
留在最后的小二说了一声“客官慢用”,正要退出去,安四叫住他:“慢着,爷几个走南闯北的经商,来到一处新地方就爱听一些当地真实的故事。这故事不要神仙鬼怪,不要痴男怨女,要越诡谲越离奇越好,你可能说上几个?要是说得头头是道,少不了你的赏。”说着,就在桌上摆上一粒银锞子。
小二眼睛都快黏在银锞上了。他眼睛一转,就谄笑着开口:“几位爷问得可正是时候,就在上月,我们这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案子……”
……
小二拿着意外之财低头哈腰地出了雅间,房里众人也开始用餐。一顿饭吃下来,季文压力倍增,一顿饭下来桌上竟是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往日安氏兄弟在季家吃饭嘻嘻哈哈互相抢菜的样子仿佛是他臆想出来的。季文小心翼翼学着他们的样子,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只能越吃越慢,越夹越少。
卢鹤眉虽说是在用餐,但每样菜只夹上一点,浅尝一口,待到好久再夹下一筷。等他放下他专用的玉箸,安氏兄弟也迅速放下碗筷,不再动筷子。
季文往嘴里扒了最后一口饭也猛地放了筷子,只是他太急,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啪”一声,他顶着众人目光慢慢红了脸。
卢鹤眉仿佛对他含着饭的脸颊突然感兴趣,伸出修长手指戳了戳,圆鼓鼓的小嫩肉手感极好。他愉悦地说:“你不必如此,慢慢吃便是。”
季文赶紧咽下嘴里包着的最后一口饭,摇摇头示意自己吃完了,卢鹤眉见鼓包消失,只得遗憾的收回手。
一行人吃完饭,沿着街道慢慢步行回要住的院落,权当散步消食。走至附近,却看到曾经在后尾村有过一面之缘的县丞,带着一位小厮毕恭毕敬的守在门口。
县丞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带着帷帽的卢鹤眉身上,目光瞬间亮起却又不敢上前,踌躇的望着众人。
卢鹤眉权当没看见他们二人,悠悠然走进院子,安氏兄弟也目不斜视的跟着主子进去。县丞见无人搭理他,只得将求救的目光落到季文身上,季文心虚地避开这位中年男人的眼神,硬着头皮走进院里。
一瞬间,门外只有孤零零的两人。
县丞等了半晌,见这位贵客没有招见之意,只得又带着小厮回了县衙,写上一封真情意切的拜帖,备了厚礼再次上门。
这回,安二倒是客气的在门口迎接了他,县丞还没来得及让小厮递上手里的东西,便被安二一把按下:“县丞客气了,只是我家主人途经此地,只为歇脚,明日便会离去。县丞所求,恐怕不能如愿。”说罢就闭门谢客。县丞面露苦色,又等了半晌,见主人实无招待之意,只得离去。
……
天色微亮,船老大王二摇着橹已经到了河中心。桃花流水鳜鱼肥,若是今日能捕得一两尾鲜活的鳜鱼卖给食肆,还能给即将出嫁的大女儿添上一只铜钗。
王二信心满满撒下网,等到日头逐渐升起,才开始起网。
周围四五艘渔船刚驶到河中心,见他已经开始起网,也不急着撒自己的网,想瞧瞧他收成如何。
王老二一提网,嗬,好家伙,这一网收成怕是不少,他一吆喝,正在船舱里休息的妻子也赶紧出来帮忙提网。
有相熟的船老大打趣道:“王二,你这一网怕是把我们今日的收成都打了去!”众人哈哈大笑,却有那心思转得快的看王二夫妻俩吃力的样子,猛然想起那段上月发生的被大家刻意遗忘的记忆。
“……不会又是那东西吧……”那人喃喃自语,话音刚落,周围传来一阵惊呼,他定睛一看:渔网里除了活蹦乱跳的几尾鱼虾,还有半截不着半缕、肿胀残缺的人.尸!
季文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夜,兴奋至极,翻来覆去闹腾至半夜才睡。一觉醒来,发现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他匆忙打了水洗漱,便钻进小院附带的厨房里忙碌起来。厨房里已经买有新鲜食材,季文手快的做了一大碗杂酱肉哨,翻出六个碗,装上烫得碧绿的青菜,和煮得软硬适中的手擀面,舀上一大勺肉哨盖在面上,一道简便的早餐就算做好。
他将藏了一枚煎鸡蛋的碗摸进托盘里,端起往卢鹤眉房中去。卢鹤眉正气定神闲的手持狼毫在摊开的书卷上写写画画。
季文迅速进入“小厮”一角,轻声提醒:“公子,该用餐了。”卢鹤眉应了一声,手上动作却不停,过了一刻,才放下笔来。他示意季文放下托盘,看碗里只端了一碗,似有不满:“为何只有一碗?”
季文闻言,以为往日里吃得跟猫一样少的卢鹤眉今晨胃口大开,他一时结巴:“那……那我再给公子下一碗去?”
卢鹤眉认真注视着季文,提醒道:“你既是我的贴身小厮,日后,该和我一起用餐才是。”季文呆呆楞楞,好久才反应过来:……以后,能和卢公子单独相处了?
季文晕晕乎乎回了厨房,在安氏兄弟的注视下晕晕乎乎端着自己的早餐出了厨房,晕晕乎乎的落座在卢鹤眉对面。
对方轻捻玉箸,风姿绰约,姿态优雅,季文也竭力效仿,想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粗鲁,但卢鹤眉又有不满:“往日你怎么用餐,今后也怎么用餐,不毕拘着自己。”季文闻言心里一松,感激于他的细心体贴,放松下来埋头大吃。主仆两人皆心满意足。
用过早饭,安二告知季文他们即将启程,问他要不要去街上买一些特产带走,毕竟下一次回来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了。季文思索片刻,点点头,开了院门高高兴兴要往城里去,却见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领首的是县丞和另一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两人见季文出来,拿出一封拜帖,言辞恳切地请求季文帮忙送到院中“贵人”手里。
他们委婉地告知季文,城里最近连发凶案,今日又发生一具尸首。现在县衙众人束手无策,只能再次求助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卢公子,请求他指点一二,早日破案保百姓平安。
季文攥着拜帖,心里天人交战。他磨磨蹭蹭回了小院,磨磨蹭蹭站在卢鹤眉门口,一双布鞋都快将石板铺的地面踢个洞出来。半晌,他终于抬手,轻敲木门,声音小得微不注意便会被忽视。
门里传来一声:“进。”季文心虚的走进去。卢鹤眉正在翻阅一本游记,看见有人进来,也不抬头。
季文将拜帖放在桌上,向对方方向轻轻推了推,声音细如蚊呐。
“公子,县衙里来人,说是今天早上又发生了一桩凶杀案……”
塌上的贵公子换了个姿势,微微抬起右手,季文不解其意。
贵公子又向他招了招手,季文赶紧将拜帖放在他手心里。
卢鹤眉展开拜帖,一目十行的读完,将拜帖随手一抛,轻飘飘的一张水纹纸准确无误糊在季文脸上。
季文手忙脚乱扒下来,听得自家公子开口:“你若想帮他们,就告诉他们,把卷宗全部送过来。门口人全部撤走,一个不准留。”他顿时高兴起来,兴冲冲应了一句,脚步轻快就朝外跑去。
……
县衙里人动作极快,似是早早将卷宗备好,只等这位贵客开口。整整三大本卷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送至门口,安二打发走门口人,将卷宗送进房里。
在房里伺候茶水的季文也想随着安二退下,给公子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卢鹤眉就叫住他:“季文,你留下。”
安二回他一个略带怜悯的眼神,轻巧关上门。季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卢鹤眉继续翻着那本游记,神情淡淡:“这次你来看,看完告诉我,你发现什么,怀疑什么,凶手可能是什么人。”
季文大吃一惊,刚想摆手拒绝,但对方一记冷淡的话语将他钉在原地。
“季文,若是不成长,那你的逃离就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