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如坠冰库。
他下意识地认为公子觉得他没用，想赶他走。
“……”季文的嘴张开又合上。他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又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卢鹤眉也不多言，只等季文自己想清楚。等少年强行冷静下来将刚才的情形回想一遍，才品味出对方本意并不是嘲讽。
自己本是山间野草，若不是缘分使然，恐怕不会与他们有交集。公子名门望族出身，身旁陪着的安氏兄弟也各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
而作为“贴身小厮”的自己，若一无是处，也会遭人诟病。更何况接下此案权因自己一时的好奇心，若再把这件事情丢给公子，这样的做法实在无理。
季文想通其中的道理，心情一振，气势汹汹的拿起卷宗开始梳理里面的来龙去脉。卢鹤眉余光瞥着志气满满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
季文连看带画，在手边草纸上仔细记录着案发节点和人物关系。待他看完三本卷宗，此时已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草纸上也写得密密麻麻。
他兴致高昂的向塌上的人汇报：“公子！我看完卷宗了！”
卢鹤眉正单手支头，倚在美人塌上闭目养神，黑发如瀑般垂地，一派风流。然而这份鲜少流露的慵懒只被一个不通人事的半大小子看去，少年还无心欣赏。
主人语调懒散的开口：“案宗是记了什么？说来听听。”季文便一五一十地从头讲起。
第一个案子，发生在上月十五，城北张书生家。已经嫁进张书生家两年的张家媳妇卢氏，上月刚刚生产完，还没出月子。十五日清晨，卢氏的陪嫁丫鬟如往常一般，将嗷嗷待哺的婴孩送至母亲房里，却发现本该卧床的卢氏不见踪影。
她问遍守夜的丫鬟、婆子，众人都说不曾见卢氏踏出房门。张家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未寻见卢氏，也未寻到卢氏留下的一言半语，当天中午便报了官。
两天过后，卢氏上半截身体从城外的平黎河中浮起，漂至岸边。当时一位倒霉的钓鱼佬见鱼群追着一截白花花的东西啃咬，他以为是被抛在河里的死猪，翻过来一看，瞬间吓尿了裤子，围观百姓也受到惊吓，赶紧报了官。
经过仵作和张家人辨认，确认死者是卢氏无疑。根据仵作记录，卢氏死于十四日当晚，先被人扼颈而死，再用锐器将尸身拦腰截断，上半身抛尸在河里，下半身不知所踪。
第二个案子，则发生在上月月底，城郊的李家。李家三代为农，家境清贫，儿子李余和同是农家女的王氏成亲已有四年，上月才抱得一子。正值春耕时候，农活繁忙，王氏还在月中不便下地，就只在家中负责准备餐食，李家父母和儿子则整日钻在田里，忙着春耕。
二十七日午间，三人忙完手里的活回家吃饭，回到家中听闻孩子在卧房里嗷嗷大哭，灶房里冷冷清清，不见王氏身影，三人找遍家中，问了周围邻居，也未看见王氏。等到第二日还未见王氏归家，急急忙忙进城里报了官。
知县一听，又是正在月子中的妇人失踪，一边命人安扶李家人的情绪，命李家不得声张；一边派了人手，着便衣盯着平黎河周围，若有异动赶紧上报。
果然，两日不到，便有手下回报说有人在河里捞起一截女.尸，不着寸.缕，死状可怖。经李家认尸后，确认死者乃是失踪的王氏。
当下，县衙赶紧封锁了消息，唯恐引起城里风波，故而此案知晓的百姓较少。
仵作验过王氏尸.身，乃是和卢氏一样的死法，绳索扼颈、拖曳、分.尸，下半身也不见踪影。知县和县丞几日都没合眼，反复询问、走访，但仍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第三案死者，则是今晨刚被发现，但这两日并无人报失踪，是以目前身份不明。船老大王二为了给即将出嫁的女儿添妆，凌晨就出了船，起网时捞上半具女尸。县衙人训练有素，飞速带了尸体回去查验，也是与前两位死者死法一样。
卢鹤眉听完，神情未变。他问季文：“你有什么看法？”
季文翻着手里的纸，绞尽脑汁：“……我觉得重心还得放在第一案。张家富裕，伺候卢氏的人众多，凶手先是行凶，后要带走卢氏的尸体，除非他为鬼.神，不然，若想做到悄无声息，实有难度。我觉得，还要仔细翻阅张家下人的口供。”
卢鹤眉惊讶于少年缜密的思维和敏锐的洞察力。他来了一丝兴致，又接着发问：“那第三具尸体的身份，你是怎么想的？”
季文紧张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思半晌，才不确定的说：“……按前两案所看，皆是家人先发现死者失踪，报了案后，才发现尸.体。”
“第三具女.尸现在身份不明，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无人知道死者失踪，二则……”他斟酌着，得出一个结论：“就算死者失踪，也无人在意！这就说得通了！”
他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卢鹤眉，迫切的想得到对方的认可，没发现自己的样子像极了亟待主人夸奖抚头的小狗狗。
卢鹤眉点头，面上不显半分，心里却对季文的天份十分认可。他从腰间扯下一枚饰品抛给少年。
季文双手接过，发现是一块高冰翡翠圆牌，浓艳的绿色占据了大半块牌面，即使房中光线微弱，牌子仍可透手。厚装翡翠上浮雕一个龙飞凤舞的“卢”字。
卢鹤眉睨他：“想查什么，让安二带你去便是。三天时间，把这案子勘破，你可做得到？”
少年踌躇好久，才鼓足勇气，回一声：“我……我尽量！”
……
季文小心的收起翡翠，在院子里找到安二，说清缘由，请安二陪同他一起去县衙。
安二一口应下，正在院里无所事事的安四也凑过来，吵着要一同前往，说是要助季文一臂之力。他胡搅蛮缠的功夫十分厉害，将两人闹得头晕脑胀，只得同意。
三人赶到县衙，早已有人守在门口，热情领他们进去。
县丞端上茶盏，季文远远见一人身着五蟒四爪官服，正匆匆往他们这里赶来，等人走近一看，正是早上站在县丞身边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
院里人见了都称他一声“文知县”，季文赶紧也行了一礼：“见过文知县。”
文知县一把将季文扶起，夸赞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不必多礼，我曾听县丞说起过你，后尾村一案正是你上报及时，才能如此快勘破。现卢公子又将你带在身边，替他行走，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季文头次应对这些场面话，乐呵呵地正想傻笑，旁边的安二慢条斯理清了两声嗓，他顿时想起此番来的目的，赶紧正色。
他尽力绷着小圆脸，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谢过文知县夸奖。今日前来，是因为公子觉得张家一案，证人口供还有些欠缺之处，特嘱我等前来调查一番，还请文知县协助一二。”
文知县闻言大喜，以为卢公子有什么新的见解。他沉吟片刻：“张家一案已过去多日，现下证人已全部放回，想重新召来怕是不甚方便。这样，我派人通传张家一声，叫他们把那日院中下人全部召集起来，你去张家问话可好？”
季文正有此意，去张家还可实际勘察当日现场，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文知县便亲手写了一封手书，命县丞带上数位衙役，领着季文一行人便往张家去。
张家家底丰厚，住的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掌家的张夫人乃卢氏婆母，她看过文知县的手书后配合的唤来一位婆子，叫她把卢氏院里的人全部叫去卢氏院里，等待大人问话。
季文偷偷打量着她：儿媳横.死，似是让这位精明能干的妇人焦头烂额，坐下时她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疲态，眼里也带着些微的血丝。
她向各位赔了一礼：“大人见谅，儿媳出事后，我便遣散了她院里伺候的人，将他们打散到各院。现下召集起来还需一院一院寻人，还请大人们饮茶，稍等片刻。”
一杯茶的功夫，婆子便前来回报，下人已经召集完毕，季文一行人又往卢氏生前的院子去。
穿过两道垂花门，还得步行一段路，才到卢氏院子。绕过影壁，就见院里站了两排恭恭敬敬的奴仆，敛首低眉。
季文数了数，一共八人，打头站着的是一位二八少女，扎着双环髻，眉目秀丽，一身素色百褶长裙，再无半点配饰。紧挨着她站着的是一位面目和气的婆子，看得出保养较好，只是眉眼中的悲伤让她带上几分老态。其余几位，不是脸嫩的丫头，就是年长的婆子。
季文向张夫人派来的管家婆子提出请求：把院里书房打开，备上笔墨纸砚，他要一个一个进行问话，院中站着的下人也要分开，由衙役单独盯着，不准交头接耳，不得私自走动。
管家婆子赶紧应下：“我这就安排下去，主母早有吩咐，若大人要求什么叫小的尽管配合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打工文：老板！来活了！
卢老板：我好累，你来。
打工文（奔波儿灞脸）：？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