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来愈亮,季文穿戴整齐坐在正厅里,看样子准备等时候一到就出门前往水孤斋。
安四急得用胳膊肘直捅站在廊外吹风冷静的安二:“你快想想法子,不然文哥儿真要去太子眼皮底下了。”
“你不是一直自诩是我们四个里最聪明的么?你怎么不去?”安二面色冷淡。
“文哥儿是能被我简单说服的么?”安四勃然大怒。
安二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我说就有用了?你看他一副马上就要走的样子,除非把他腿打折,不然,我看这水孤斋他是非去不可了。”
安四急得团团转,最后一咬牙,大步走进正厅:“文哥儿,水孤斋真去不得,我们兄弟四个现在都是太子手下的眼中钉,敢露脸就得——”
季文扬起一张在阳光中显得越发素白尖细的脸,面露讶异,打断他的话:“安四哥,你怎么还没做好准备?”
安四万千句话堵在嘴边,最后化成一句:“——啊?准备什么?”
“乔装打扮和我去水孤斋呀。”季文从椅子上起来围着安四转了两圈:“我知道你们四个都在太子的黑名单上,但是咱们不露脸不就行了?”
安四和后头跟进来的安二面面相觑:“什么?”
……
巳时过半,水孤斋的两名伙计打着哈欠开了门。
今日天气没有前几日那般阴沉,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但也没有带来多少暖意,地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他们依着掌柜的指示正扫着地上的雪粒子,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轱辘声,还有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哥哥们,水孤斋开门了么?”
一个伙计抬头看去,一名穿着朴素又厚实的圆脸少年正站在一架精致的马车边冲他们笑着说话。
见有人搭理,少年圆脸越发讨喜:“好哥哥,我家小姐从昨日起就念叨着要来水孤斋看看新款的水粉,可昨日风大雪大的,夫人怕出事,拘着小姐不让出门,这不,今早一看日头好,就立马过来了。”
素来被呼来喝去惯了的伙计哪里听过这样的好话,一时有些怔愣,呆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名少年见他们不做声,有些急了,跑过来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好哥哥,不会还不让进吧?这要是让我家小姐在外面待久了吹了冷风,我回去可没好果子吃,你们就当帮弟弟一把吧。”
有名伙计有些为难:“这……还要过半柱香店里才……”
“能进!现在就能进!”另外一名伙计径直打断他的话,又将还没弄清情况的同伙扯到一边小声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他身上穿的什么!”
两个人偷偷朝正在向马车里人汇报的少年瞅去,那少年穿得一身灰扑扑的,乍一看毫不起眼,但仔细一瞧就能发现他厚实的棉衣袖口、领口都镶着一层细腻光润的灰黑色皮毛,看着格外温暖。
“那可是灰鼠毛!主管上个月弄了件灰鼠毛的褂子,宝贝得不得了,天天穿着招待客人,你就没认出来?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富贵小姐,身边一个小厮都能穿得起这种料子……”话语中的羡慕之情呼之欲出。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少年侧过身回了他们一个笑容,两个伙计见偷看被人当场抓包,也不好再窃窃私语,带着讨好的笑凑过去:“这位……弟弟,快请你家小姐到雅间里去烤烤火,喝杯热茶,等里头收拾妥当了,再请小姐吩咐需要哪些东西。”
圆脸上的笑容更甚,少年道过谢后便隔着窗布小声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小姐,请下车。”
马车里的人慵懒应了一声,坐在前头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的高大车夫替里头的人掀起一角绣着缠花团纹的帘子,一只玉白的素手便伸了出来。
少年恭敬地去扶,站得稍远的两位伙计只觉眼前一花,就看见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站在了地上。
待他们看清来人的打扮,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富、富贵如斯!
没有一根杂毛、色泽洁白如雪的白狐裘松松坠在地上,颈间的一条金镶蓝宝石项链煜煜生辉。墨发挽髻,斜插几根同款蓝宝石发簪金钗,耳边两粒拇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随着主人的走动而轻轻晃。
光是那件油光水滑的狐裘就价值不菲了,更别说那套蓝宝石头面,两样相加起来,都能在都城里换一套好地段的宅子了。
许是怕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这位身量高挑的女子面上还戴着一片珍珠面纱,露出的眉眼艳丽似皎月。
先前和他们搭话的少年站在女子身边,还要比她矮上半个头之多。女子却紧靠着少年,似乎走不动路。
季文偷偷掐了一把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安四,咬着牙笑到:“站好!”安四才懒懒站直,让季文扶着手,慢慢往门口走去。
两个伙计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位美丽的、行走的“宅子”慢慢走远,那个机灵点的伙计迅速反应过来:“快、快去告诉掌柜,就说来大生意了!”
……
等到满脸笑容的掌柜一走,安四火速脱了狐裘,扯了面纱,毫无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真是别扭死我了!”
他伸长手从桌上摸了个橘子,放在炭火盆边烤着,“哟,太子可真舍得,银骨碳都拿出来了,这玩意儿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用的起。”
季文在窗边看着被带到后院的马车和车夫,“车夫”安二冲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不是他舍得,是我们值得……安四哥,小心隔墙有耳,你快把衣服面纱穿好,要是有人突然进来那就糟了。”
安四撇撇嘴,认命的整理好行头,又恢复了先前那个神秘艳丽的女郎模样。他隔着面纱问季文:“要是有人问起我们的身份怎么办?”
季文将眼神收回来,打量起房间的布局:“放心,他们不会敢问你的,只会来问我……安四哥,我出门看看。”
话音刚落,人就蹿出了屋外。安四“哎”叫一声,见没拦住,只得悻悻剥起橘子:“平时动作没见你这么快过……”
水孤斋布局简单,店面一共两层,一楼是大堂,陈列着各色水粉,二楼则被分割成数间小房间,招待贵宾。
季文他们来的太早,店里的人都在一楼忙着打扫、陈列货物,此时的二楼除了他和安四没有别人。
季文竖起耳朵,一边听着楼下的动静,一边轻手轻脚的打开每间房间的门看了看。
转了一圈,他发现所有房间的布局摆设都一样,不由得皱起眉头:……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昌文公主身份高贵,怎会愿意与其他女子共用一间雅间?按太子对公主的巴结讨好来看,必定有为公主单独留出一间房间才对。
他不死心,又潜入角落里的两间房在墙壁上细细敲打、摸索,可结果不如他所愿,并未找到任何机关。
等季文回到房里,安四已经在剥第三个蜜橘,看见人回来,他狗腿地递上一瓣橘子:“有何发现?”
季文挫败地摇摇头:“没有……我留意过步距,也仔细观察了每间房的面积与墙板厚度,似乎并没有暗房。最后几间房的墙板敲起来也是实音,难道这水孤斋真没有蹊跷?”
“不可能!”安四斩钉截铁,“太子这人心胸狭窄、自视甚高,怎么会愿意待在他眼中的‘贱民’待过的房间?这是他的据点之一,就算他没有给公主设立暗室,也必定会为自己设立一间密室。”
安四从椅子上站起,在房里缓步转了两圈。“女子”一袭白衣,满头珠翠,面纱下的眼神多情又迷茫,修长的背影略显出一丝无助。
若不是安四今日这身行头是季文亲手打扮出来的,不然季文也要被“她”这副西子捧心的模样唬住了。
突然,不知道是什么激发了这位脆弱“女郎”的灵感,“女子”冲过来,两只强壮的双手如铁钳按住季文,粗声粗气道:“既然左右没有密室,那就是上下!”
声音与画面太过割裂,季文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只来得及茫然地在强有力的臂膀之间发出一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