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你想想我们在外面看到的水孤斋，是不是和旁边的铺子一样高？都城对屋子的高度有规定：‘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而平民和商铺最多也只准做到两尺半高。但进来之后你不觉得这房顶有些过低了么？”安四伸手指了指头上。

季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头上的木板明晃晃地彰显着存在感。

安四伸着手臂轻轻一跳，在摸到房顶的瞬间手指蓄力一敲，顶上本该压着厚重房梁的木板居然发出清脆地一声响。

他脸上浮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声音不沉不闷，看来密室在上面。太子眼高于顶，一贯喜欢把众人踩在脚下，把密室设在头顶上这种事……倒是符合他的作风。”

说着，安四就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直捣太子老巢。季文看他这副蓄势待发要拆家的模样眼皮直跳，刚要出声阻拦，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有人上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安四赶紧整理着装，季文飞快地将摆得乱七八糟的椅子恢复原样。

他们正各自忙碌着，敲门声伴着掌柜的声音响起：

“这位贵客，小店已经打理妥当。不知小姐需要些什么东西，方便让小人们进来吗？”

刚在椅子上落座的安四端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冲季文一扬下巴，季文点点头，脸上扬起一个亲热的笑容推开房门：“掌柜的，我家小姐等您多时啦！”

水孤斋的掌柜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唇上还留着两撇小八字胡，看上去随和又热情。他身后还跟着做侍女打扮的两个女子，各自端着一木盘的精致小盒子，静静站在原地。

听见季文貌似责怪的玩笑语气，掌柜小步走进来，弯着腰笑眯眯开口：“小店照顾不周，还请娘子勿怪。念着娘子是今日第一位客人，小店额外加赠一盒‘醉花’胭脂，往娘子多多包涵。”

端坐在椅子上的安四矜持地一颔首，权不在意。八字胡掌柜看这贵客并未借题发挥，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询问般开口：“小娘子十分面生，恐怕是第一次来小店，不然我怎会不记得如娘子这般的天人之姿？不知您此次前来，是有想买的物件还是想随意……”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低着头装老实的季文觉得奇怪，偷偷抬头看了掌柜一眼，发现他对着桌上三堆橘子皮陷入了沉默。

“……”

同样觉得奇怪的安四抬头看了一眼掌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那几堆大喇喇摆在桌上的橘皮。

此时此刻，两人脑中警铃狂响！

危险危险危险！！

谁家优雅端庄的千金小姐在别人店里吃这么多橘子！！！

习惯了雅间里的客人把果盘当摆设的掌柜第一次见到实打实吃了三个大蜜橘的女客，饶是他接待过许多客人也不由得有些震惊。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刚想开口补救两句，就听见那位一直不曾说话的女郎开口，嗓音稍有低哑却更显磁性撩人，目光流转之间顾盼生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几个橘子都要贪嘴，回去少不得再让妈妈教教你规矩。”

季文反应神速，装作害怕地一抖，自然又流畅地往地上一跪：“小姐我知道错了，可千万别让我再落到王妈妈手里……”

安四低哼一声，翘起兰花指欣赏着自己指甲上的染的朱蔻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掌柜看气氛不对，眼珠一转开口打圆场：“小姐莫气莫气，这小子看着机灵可爱，正是好动的时候，多吃几个橘子不打紧、不打紧哈哈哈……”

安四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烦：“本小姐今天前来不是为了光听废话的。小丹子，罚你去门口站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动。掌柜，把你们家的东西每样呈上一份，再留两个侍女陪着，其他人都下去，不要扰了我的兴致。”

季文心里一阵窃喜，知道安四是在给他创造查探的机会，便假装表情沮丧地拖沓着脚步站到门口去了。

掌柜一边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开门就来了个女财神，莫非是他天天上香的财神像显灵了，一边连声应好，低声嘱咐身后两个女子伺候好贵客，便倒退着出去了。

他阖上门，实在压不住心里的高兴，美滋滋哼起小曲往楼梯走去。季文表面上是看着地面，余光却在注意着掌柜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那双穿着黑色厚棉鞋的脚走到了楼梯口，即将要走下去，没想到主人犹疑了片刻，站在原地不动了。

“哎，那小子，过来。”掌柜用气音唤了句门口的季文，季文听见声音抬起头，确认掌柜是在叫他后，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敢乱动。

掌柜心里暗骂了一句木头脑袋，只能自己悄悄过去把少年拉到一边，仔细打量了一番。等到看清他脖间不起眼的灰色毛发，他突然伸手摸了一把：“这衣服哪来的？”

季文被唬了一跳，攥着领口警惕地看着他：“我家大人赐的……小姐身边的人都有一件。”

“哦？”掌柜眼睛一眯，故意恐吓他：“你家大人如此舍得？愿意把灰鼠毛的衣服赏给下人？我看是你骗来的吧！”

季文不堪受辱，一张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生气道：“你怎么红口白牙污人清白！我家大人疼爱小姐得紧，不愿让我们这些下人丢了她的脸，当然舍得！”

“哈哈哈……你人小气性倒不小，得得得，我给你赔个不是，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家大人，是哪位呀？”掌柜循循诱善，像哄小孩一样骗着他说话。

季文支吾半天，见实在逃不过，只能咬咬牙，透露了自己底细：“大人说小姐身份特殊，不让我们在外头随意透露底细……我只能告诉你，我家大人，是那位！”说着，他便抬手往西方遥遥一指。

西方？难道是西北侯府？掌柜想了想，顿时了然。他眼神立刻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拍了拍季文薄弱的肩膀：“对不住了，是我多嘴了。”

说完，就走的飞快，生怕沾上一身腥臊。

季文看他跑不及的样子，忍不住偷笑起来。

西北侯府，那是什么地方？用平常百姓的话来说，西北侯府那就是个腌臜地。

西北侯出身于一介文人之家，但他十二岁自愿入了军营，从斥候兵做起，一步一步、真枪实刀地拼下赫赫军功。

不同别的武将，许是有文化的家世底蕴在，他饱读诗书还精通兵法，用兵如神，麾下的西北兵令北方犬戎、匈奴等部落闻风丧胆。朝中上下视其为“镇北神将”。

就是这样一位在朝中倍受重用的将才却在民间饱受诟病。原因无他——西北侯的男女关系太过混乱了。

他四十有五，正值壮年，却不娶正妻。有讨好巴结的人送来戏子瘦马，他来者不拒，玩上一个月后就塞进后院，不复相见。

可是这后院里除了别人送来的女人，还有各式各样别有用心的私生子女！

西北民风彪悍，西北侯受边疆百姓爱戴，常有美貌女子不为名分，自荐枕席。一夜过后，若是怀上了，便将孩子生下来，往他家门口一放，潇洒离去。

以至于门口的守门小兵和挨着的人家都习惯了每过上几月便有襁褓中的婴孩在门口哭闹的事情。

也有没送到门口、母亲私下抚养的，等孩子年岁一长，知道自己身份了，便巴巴赶来想要攀附富贵。西北侯来者不拒，一个个滴血验亲后便领入府里，随便替人指认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娘，就当是她们所生。

那些自称是儿子的，年岁一到，统统塞进军营，从小兵做起，不给优待；而那些懂事的、长得貌美的女儿，便送进都城里去，管教一番，等年纪到了便随便嫁与一位小官或者富商。

刚开始，都城里还对西北侯府隔上两月便有一位“小姐”冒出来的事情颇感稀奇，背地里议论纷纷，到后来，也慢慢习以为常。甚至还戏言，西北侯怕是连自己有哪些女婿都记不得。

因此，一提起西北侯府，人人又钦羡又鄙夷，慕的是那府中富贵，鄙的是那后院混乱、勾心斗角、互相倾轧。

作者有话要说：西北侯：给全天下仰慕我的女子一个机会！感谢在2024-01-10 14:56:16~2024-01-14 14:1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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