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暂的小憩并未持续多久。
季文睡得极其不舒服。他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揉了揉酸胀麻木的胳膊,对着冷清的房间发了一会儿愣,顺势往后一躺,倒在了软榻上。
一沓半人高的卷宗被他的衣角带倒,“哗”一声,砸在他脸上。
季文被砸了个正着,等他手忙脚乱的从脸上挪开那垛每本都有一斤重的卷轴时,鼻子一酸,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汹涌而出。
“……”他欲哭无泪,只能认命地掏出手帕将鼻子塞住。他越想越气,又回去猛锤了几下卷宗权当出气。
卷宗可怜巴巴地窝在软榻上,季文发泄了一通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才抽空整理了一下这堆凌乱的资料。他按着内容将卷宗分好类,在翻看到一本记载着昌文公主生前的出行记录时,突然被吸引。
“十二月三日……六日……十日……”在这本记录着昌文公主生前行踪的卷宗里,季文发现公主每隔几日都要去一家名叫“水孤斋”的水粉店待上两三个时辰。
他纳闷:什么胭脂水粉,还需要堂堂公主亲自去买?
往前翻看十几页,季文发现昌文公主每隔三四日就要去水孤斋一回的情况居然持续了有半年之久。这下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季文思忖一会儿,找出记着昌文公主私产的卷宗仔细翻了翻,发现水孤斋并不是公主的产业。
不是去视察产业,还能去做什么?莫非真的是去买涂脸用的胭脂?他回想起白日在公主寝殿内看到的情况,那些涂抹用的水粉花钿也只堆了半张柜子,并没有多到夸张的地步。
那公主去水孤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
安四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正香。他正梦到自己在都城最火的水粉店水孤斋门口排了一天一夜的队,只为了抢那每个月只产出三十盒的玉颜膏。眼看着就要轮到他了,他正摩拳擦掌打算将最后两盒包圆,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推出了队伍。
他勃然大怒,转头就要回去和那不懂规矩的人暴力理论一下,没想到旁边的人全部朝他挤来,不断推搡着他,嘴里还叫着“挤死这个插队的!”
众人的脸突然变成了文哥儿的面孔,声音也和文哥儿愈发相象。安四在人潮中被挤得动弹不得,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朝他涌来,他急得大喊:“我没有插队!”
“……安四哥,你说什么呢?”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季文纳闷,又晃了他被褥两下:“快醒醒,我有事想问你。”
“……别、别晃了……”安四从越发离奇的梦境中挣扎着清醒过来,痛苦地□□一句:“什么事不能白天问……”
季文装作没听到对方的抱怨,他从身后抽出那本卷宗,唰唰两下就翻到地方指给安四看:“安四哥,这‘水孤斋’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乍一听到熟悉的名字,半睡半醒的安四一个机灵,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他认出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季文,才慢一拍地回答道:“不就是皇后开的水粉店么……”
“什么?”季文大惊。
原来水孤斋是一年前开设的一家水粉铺。虽然它的老板从未露过面,但由于打着“宫中秘方”的旗号,且背景神秘,就连防城司那些收惯了供奉费的吸血鬼们都不敢进店闹事,久而久之,就有了各式各样的流言。
聊起八卦,安四就清醒了,脑子转得飞快。他拉着季文说得唾沫横飞:“别听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做我们这一行,消息的真实性才是最重要的!我之所以敢说水孤斋是皇后开的,是因为我在蹲守它家玉颜膏时撞见过太子的人乔装打扮地进去好几回!”
“什么?!”季文再惊。
安四对季文的反应十分满意:“都中贵女对水孤斋家的东西那是极为追捧,简直是趋之若鹜。太子身为男子,要避嫌,那他的人去那不就是为了给亲娘办事么?”
“……你再胡说八道一个试试?”隔壁房间的安二不知听了多久,眼见着事情越说越离谱即将挑战皇家权威,他实在忍不住打断对方大逆不道的话语。
坐在床上的季文和安四齐齐被他吓一跳。
“文哥儿,你少听安四瞎说。”安二怕安四提供的不实情报影响了季文的判断,“这水孤斋背后的主子,其实是太子。”
这下换成安四眼睛瞪得如牛眼了。
“水孤斋一开业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那地段原先是一家茶叶铺子,一直归国公府管着。因地段太好,有人出三倍价钱想租下来改成酒肆,国舅爷都不答应。这突然之间能让当朝国舅心甘情愿交出都城里最好的地段,不声不响换了店面,除了自家的亲侄子,还能有谁?”
“皇后吃斋念佛多年,又怎会操心俗事,也只有太子能做出这等事了。他身为皇子表率,但手中没几个铜子,几个兄弟又盯着他的位子,他不敢大肆收礼,因此就想出了这法子来赚钱。”
季文举手发问:“那为何不开一家酒楼?”
安二面露嘲讽:“若是开酒楼,需要打点的地方可就海了去了。太子有他老子兄弟们盯着,不敢以权压人,又没那个财力打点上下,可开不起一家成本极高的酒楼。不过这水粉店的路子他倒是走对了,毕竟女人的钱最好赚,这都城里的贵妇千金哪个不爱美?他打出宫中秘方的旗号,再请上几位杏林高手时不时在店里坐诊,替贵妇人们开方子调理身体,内服外用,自然让人觉得他家东西效果出奇的好。”
安四嘴巴张得老大:“他.娘的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安二无语:“那你赶紧转投他门下?毕竟你可没少花钱在那个玉颜膏上。”
安四不服气:“那东西可真是好用,涂了它我脸都细滑不少……”
眼看着话题又要走歪,季文赶紧把话题扯回来:“那太子和昌文公主的关系有多好?昌文公主的生母是许贵妃,太子的生母是皇后,按理来说她们俩可是敌人啊,为何太子又和昌文公主走得近呢?”
“走得近?”安二用奇怪的、不解的眼光看他一眼:“谁跟你说他们两人走得近了?”
“安一大哥说的!”
“……安一这榆木脑袋。”安二翻了个白眼,“知道皇后为什么一心向佛么?那是因为她的手段不如许贵妃。贵妃颇得帝宠,已经代掌凤印多年,宫中大小事务都是她说了算。且贵妃膝下只有昌文公主一个孩子,她生公主时大出血,太医说她不能再生育。若她生了个儿子出来,东宫里现在住着谁可不好说!太子生母失势,他若再不巴结巴结贵妃母女,位子又怎么能坐得稳?”
季文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太子和昌文公主是表面兄妹?”
他掏出带着的卷宗刷刷翻了几页,指着地方给两人看:“太子府每隔半月就会往公主府上送礼,大到珠宝金银,小到绫罗绸缎。就算是为了巴结,会不会太谄媚了一些?毕竟是太子哎。”
他摊开另一本卷宗:“还有,公主每隔几日就会去水孤斋一趟,难道是去打秋风?”
这个说法把安四逗笑了,安二白了他一眼,他赶紧闭嘴装作认真思考。三个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解释,只能姑且认为太子和公主两人在私下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关系。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渐白。清醒得不像一个两日都没睡过一个整觉的人的季文最后拍板:“看来这水孤斋必须得走上一趟了!”
安二和安四齐齐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