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四一抹脸,一贯自信飞扬的脸上难得有些挫败:“……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季文鼓励般拍拍他:“我们已经知道凶手与公主相识,且他带走了两根珠串,这珠串一定有特殊的含义。安四哥,我想要公主寿辰当天和前两日所有进出公主府人的名单,说不定凶手早早潜伏在公主府上。麻烦你再回卢府一趟,找右相……”
“不用了。”一直蹲着忙碌的安一起身,将工具仔细收好,从胸前掏出两张薄薄的纸张:“这是右相今早派人送来的,我们走得急,并未来得及递交给你。”
“太好了!”季文接过名单,一屁股坐在窗前仔细看起来:“嗯……这些是给公主府上送杂物的人……这些是宫里送贺礼的人……这些是各家送贺礼的家仆……”
他丢下其余两人在一旁自言自语,安四见左右无事,在空荡的寝殿内转悠起来。
这是什么?波斯鎏金长颈酒瓶?摸一下;这是什么?水孤斋上个月新出的花香水粉?摸一下;这是什么?萨克蒙进贡的垂地流苏长棉盖毯?摸一下……
好东西太多,安四越看越入迷,到后头甚至坐在那张镶了半人高铜镜的梳妆台前仔细把玩起那些难得一见的奇珍物件。
安一身为冷硬酷哥,见不得一个大男人如此沉迷女人家的物件,忍不住皱眉提醒:“……不要弄乱了摆设。”
安四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下一秒,就错手打翻了一只放在三层蓝玉镶嵌银首饰盒旁边的银制烛台。
烛台“咚”一声落地,骨碌碌滚进旁边的鸡翅木镶贝母的小柜下,他赶紧趴下去伸长手去够。
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安四右手张掌一包,入手的除了烛台的底座,还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惊叫一声,飞速甩手将手里的东西抛到地上的白狐毯上。季文和安一顺着他的动作抬眼望去,地上那洁白柔顺狐毛中,一枚龙眼大小、极其圆润的珍珠正无声散发着华贵的珠光。
三人齐齐一惊:“这难道是……?!”
……
等到他们从寝殿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了。本就阴沉的天空显得更加昏暗,乌云叠瓦似的堆在空中,好像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安一抬头看了一眼:“快下暴雪了。”
季文回想了一下公主府的地形,指路道:“那就从东西湖上走桥直达后门如何?这样能省不少时间。”
其余两人思索了片刻,想到左右公主府内活人没几个,他们在寝殿逗留这么久也没看见第四个人,便干脆地答应了。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修建昌文公主府时,不知汇聚了多少全国的能工巧匠,湖中一道朱色长桥如龙身盘踞在百顷碧波上,串联起两岸。
三人踏着积雪走上长桥,放眼望去,居然看不到对岸。湖里的锦鲤养尊处优惯了,这段日子无人给他们投食,许是饿得太狠,看见桥上有人,便朝他们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激得湖水一阵阵的翻腾。金红橙白,夺人眼球。
安四想着季文应该是没见过这种稀奇名贵的观赏鱼,刚想开口介绍一番,就见季文看着湖面脸色发青:“唔……这么多鱼……好恶心……”
“?”
湖水里备受达官贵人追捧、一条十金的多彩锦鲤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说恶心,仍然在摇头晃脑地卑微乞食。
季文离桥边栏杆远了点,强迫自己注视着远处没有鱼群的水面:“真是稀奇,冬天塘里的鱼都会沉到水底去,难抓得很,没想到公主府里的鱼如此活泼亲人,不知道肉质如何……”
安四哭笑不得:“这可不能吃!这鱼金贵得很,对水质环境要求极高,也只有昌文公主这等雄厚的财力才能养得起如此之多。可惜了……”
可惜,它们再也等不到投喂了。它们会随着这座华丽的皇府一点点被人遗忘,在沉默中死去,在死亡中腐朽。
后半句话安四藏在嘴里没有说出,但是其他两人都明白。三人一时无言,只能沉默地前后走在桥面上。
风很大,吹乱了三人的发,也吹凉了不知谁的心。季文含着一口气,慢慢吐出,想象着自己的烦恼苦闷能够随风散去。
走近一座湖心亭时,湖面上突然刮起了大风。水面刮起波涛,亭侧的残荷枯枝映射着一闪而过的日光,更显凄凉。
“……”
安四看见前面的季文放缓了脚步,盯着水面忧心忡忡地样子,他赶上前拍拍对方:“文哥儿,休息休息,别把脑子用坏了。”
季文被人猛拍一下,回过神:“嗯……好……”
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立在水中央的亭子,自嘲一声:自己何时这么多愁善感了?
……
回到藏身的小宅子,季文简单扒了两下侍女端上来的热饭就猫进房间,又去翻那些堆积成山的卷轴。
除了刑部的那些卷宗,他还要来了公主府上近半月来的所有情报。从半月前下人们的吃穿用度,到寿辰那日公主的衣食搭配,他全部翻看了一遍。
安二心疼他短短几日就憔悴下来的小圆脸,想帮他一起看,季文都谢绝了:“安二哥谢谢你……可若不是我亲自过目,恐怕就发现不了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了……”
安二看着季文快挂到下巴上的黑眼圈,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让侍女去给他熬上一大碗醒神汤。
……
夜已深,其他人都和衣睡下了,只有一间小房间里还透露出少许烛光。
季文顶着一头鸡窝样的头发,伏在小矮桌上,嘴里念念有词:“……王家……玉如意两对……金珠三斛……蝶形紫玉一对……”
平日里敏锐的大脑仿佛被灌了一瓶浆糊,双眼涨到发痛。他对着毫无头绪的资料和一室冷清,突然啜泣起来。
怕泪珠滴到纸上浸花了墨迹,季文低下头,任由泪水滴在膝上的衣摆上。假装了好几日坚强不屈的他终于有了能哭泣的间歇,却还害怕打扰别人的清梦,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原来长大之后,崩溃就在一瞬间。
他泪眼婆娑,摸出一直放在胸前的那块翡翠佩,抱在胸前喃喃自语:“公子……教教我,我要怎么做……”
恐惧与疲惫一同袭来,这几日情绪紧崩得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的季文在压力与悲伤之下,吸着鼻子慢慢睡着了。
等到房间里再次没了声响,一直守在门边的一道黑影无声地拉开房门,替皱着眉睡去的少年披上一件外衣。
一声叹息幽幽在房中响起:“文哥儿啊……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啦卡文啦!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