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上说凶犯是藏身在珠帘后，趁公主走进内殿时突然袭击，公主拼死反抗呼救，凶犯见不能得手，便用随身带着的匕首捅向公主的心脏，一击毙命。”

安四想起卷宗上的描述，在珠帘末端靠近墙柱的地方转了两圈：“只是这块珠帘这么稀疏，真的能挡住人吗？”

季文听见他的话，抬头仔细看了看这帘珠壁。精心挑选的珍珠莹润洁白，每串金线上都镶着大小一致的五十颗珠子，末端用紫色剔透的水晶为坠。几十串珠串在墙顶上一字排开，中间最为致密，两端逐渐稀疏，打造出错落有致的效果。

他让安四藏在柱子后，自己从外殿走向内殿，但无论怎样躲藏，安四的身影都不能完全被墙柱和珠帘遮住，角落里藏了一个人的身影格外明显。

最后，换了身形瘦弱的季文躲进去。他憋气、收腹、踮脚，才勉强将自己塞进柱子和墙壁之间那个小小的角落。安四从外向里走进来，刚想说看不见，下一秒，力竭的少年从墙角扶墙而出。

“好累……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藏人……”季文指着这个死角认真分析：“能藏进这个地方的人，杀不掉公主；能杀掉公主的人，藏不进这个地方。若如卷宗上推测，凶手是埋伏在此处，那凶手身高应不足五尺，且身形瘦弱。但昌文公主身形高挑修长，擅长马球，骑射俱佳，这样的她应该能与凶手一搏，而不是被一刀穿胸。”

安一看他们两人忙活好一阵，他的目光也移到那片珠帘上，随眼一扫，就在心里得出结果：共有四十一串珠串……

他把这个结论随口说出，就听见才安静了一会儿的安四立马嚷道：“怎么只有四十一串？应该有四十三串才对！”

季文和安一齐齐扭脖，两人四眼盯住安四：“……你说什么？”

安四无辜耸肩：“看我干什么，这事都城里可都知道啊。”

周易六十四卦，首卦为乾，乾者为天，此为帝卦。乾卦五爻称九五，意为飞龙在天，乃帝王之相，因此天子称“九五之尊”。

“陛下在一次宴席上曾赐太子和昌文公主每人一副珠帘，各四十四串。而昌文公主跪谢天子后不肯起身，扬言要陛下收回一串。她言‘天子为九五，太子少其一，而公主不可与太子同制。’陛下听后龙颜大悦，赞扬许贵妃教导有方，又赐下许多珠宝。”

“原来如此……”季文猛地转身，看着墙顶，“安一大哥，你能不能上去摸摸珠帘的顶部？若珠串是被人扯下来带走，顶部应该还有金线遗留……”

安一点头，一个飞身便攀在柱子上仔细地查看了片刻，又伸手摸了摸，才朝下方的季文喊到：“你说得没错，剩的一小截金丝断面参差不齐，是被人用蛮力扯断的。”

“能看出时间么？”季文回问了一句。

安一在上面观察了片刻，才落下来拍拍衣裳上沾的灰尘：“凭顶上的灰尘痕迹推测，珠帘断的时间大约是与凶案发生的同一时间。”

“所以凶手不仅杀了公主，还拿走了两根珠串？这是为什么？”季文奇怪道：“他很缺钱么？金线一断，珍珠坠地，定然会发出不小的声响，他要将落在地上的百来颗珠子捡起来，还要杀害公主，还能栽赃公子，他、他……”季文想来想去，才憋出一句合适的形容：“他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安四想了想，也觉得奇怪。他试图给这凶手奇怪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凶手是因为缺钱才潜入公主府，他看上珠串，想借机偷走几根，没想到动静太大，被突然回来的公主发现，他怕公主叫人，便杀了公主，再栽赃公子。这不就合理了么？”

他自以为的完美答案遭到其他人的否定：“这完全不合理啊安四哥！”

季文试图让他站在小偷的立场上思考：“一个小偷行窃的第一目标是哪里？定然是库房或者书房之类。就算他看上公主的饰品珠宝，可是公主首饰都有内务府印迹，根本无法出手。更何况小偷只为财物，不为伤人，杀掉最受宠的公主，一旦被查到，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若是小偷，真的会为了那几枚珠子而以身犯险吗？”

“……”安四扶额深思，这好像……也挺有道理。

季文背着双手，他努力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卷宗细节，在珠帘附近来来回回地走：“那日是昌文公主二十二岁的诞辰，公主特设午宴，邀请了都城中十余位青年才俊出席……午宴过后，她让管家带其他人去花园里的戏台附近看戏，却让公子留下，说有事情要与公子相商。”

安四记起这是昌文公主贴身婢女小环的供词，也接口道：“公主让主子在侧殿等她片刻，自己回寝殿更衣。小环她本应伺候公主梳妆更衣，没想到公主进了内殿后便让所有人都出去，没有她指令不得入内。”

“疑点一——为什么公主让所有人都出去？”季文提出第一个疑问：“平日里洗个脸都要三个人服侍的公主，为什么会突然赶走所有人？”

“莫非公主进了内殿就被挟持了？凶手逼迫公主赶走其他人？”安四想到一个可能。

季文站在外头往里打量了一阵，就算隔着一层珍珠，他也能将内殿里的场面看清个大概。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怀疑公主是不是当场被凶手挟迫而下令。可小环说当时她站在离珠帘五步远的地方，没听见任何异响，公主也没有任何异动，进了内殿便站在珠帘后，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季文拨开几根珠串，往前走了几步，一席珍珠在他身后叮咚乱撞。

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神灼灼扫过场上所有物件，最后锐利地看向一处，抬手一指：“——所以凶手在等她。”

安一和安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并看去，那是一架紫檀红木制成的巨大衣柜，足有一人之高。它安安静静立在角落里，后头的间隙足以容纳下一个成年人，若不仔细看过，很容易忽视这个死角。

“凶手不声不响地蛰伏在这里，公主一进来就看见了他。可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呼喊大叫，为什么？因为公主……认识他。”

三人走向那只造价昂贵的大木柜，许是宫人们偷懒，又或者是打扫的仆人太过粗心，在衣柜与墙壁间隙之间的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半枚清晰的脚印静静等在那里，等着被旁人发现。

……

安一忙着拓印足迹，安四在旁边不满地愤怒开腔：“刑部那群人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一枚印子他们看不见？@！#￥%……”

季文无视安四发出来的嘈杂背景音，蹲下问安一：“安一大哥，现在能看出什么来吗？”

安一摇头，手上动作未停：“从剩的半截鞋底上看，只能看出是内务府制造。具体还需回去了再仔细分辨。”

“好吧。”季文也不失望，他心知这半枚鞋底也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他见安四还在愤愤不平地嘀嘀咕咕，只能无奈地安抚：“安四哥别气了，刑部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公子就是凶手，怎么还会再别的地方多花心思呢？就算我们现在把这半枚脚印送到他们眼前，他们也只会觉得是我们凭空捏造出来迷惑世人眼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