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季文从田里回来,吃过午饭正要小睡,忽听村里锣鼓震响,引得邻居们都探头往外瞧。
方婶眼尖,瞅着刘里正带着人挨家挨户上门喊人,她一把薅过季文:“文哥儿,快走,瞧这动静不小,肯定是案子有出落了。咱们快走,占个头前的位子去!”
季文被方婶拽得跌跌撞撞,正想回头告知安氏兄弟一声,安二在后头笑眯眯朝他挥手,示意他放心去。
两人挤到村里议事的空地前头,此时已经有人搭好了棚子,搬来了桌椅,衙役们一字排开,将村民们远远隔开。县丞正坐在棚子里,翻着一本卷宗。
又过了一炷香,村中人大致都到场了,县丞一拍惊堂木,衙役齐声杀威,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县丞目光犀利地望了一圈众人,才沉沉开口:“想必各位乡亲们对六日前铁瓦观里发生的凶杀案皆有所耳闻,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正是要告知诸位,此案已破!”
话音一落,村民们议论纷纷,在场的受害人亲属面上皆是不可置信:这才几日,案子就破了?
县丞把惊堂木又是一拍,叱全场肃静。他命人将嫌犯压上来,两位高大衙役压着一个披头散发、身上镣铐叮当作响的人,使了蛮力让他跪在众人面前。
衙役一手揪起那人长发,逼他把头高高扬起,站在前面的季文仔细看了吃惊不已:竟是昨日才见过的蒋石匠!
围观的村民也认出他来,举座哗然。有人甚至大着胆子喊:莫不是抓错了人?县丞待议论声逐渐变小,低喝一声:“蒋柱文,六日前你在铁瓦观里犯下八条命案,这罪,你认还是不认?”
蒋石匠冷冷一笑,脸上神情不复往日众人印象里的忠厚老实。他阴着脸,一言不发,衙役推搡他两下,他也不做反抗。
经过昨夜一番抓捕审讯,县丞心知这是块硬骨头,也不指望他有其他反应。
他拿起卷宗,大声向围观的百姓宣读蒋柱文犯案的经过:“二十一日申时,蒋柱文携妻子往铁瓦观去求签。因突降大雨、山路危险,除王道长和蒋家夫妻外,还有另外四位乡亲滞留在观中。”
“王道长清修多年,与村里的百姓皆结过善缘。他好心留人用餐过夜,哪知蒋柱文恩将仇报,半夜杀人分尸!趁着众人熟睡之时,他先用庖屋里的菜刀杀害与自己同住的妻子,再摸进后殿王道长房中,将他连捅数刀!因怕罪行败露,又将其余四位乡亲杀人灭口。”
“当晚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一切动静皆被雷声盖住。他将六人尸首扛往殿中,开膛破肚、取人肺腑之时,又有一位途径此地的书生和小童因大雨被困山中,特地前来求助。”
“哪知,求来的却是阎王索命……他将两人杀害后,把众人衣物及行囊抛下山崖。第二日清晨,蒋柱文本想赶早偷偷下山,但是季家之子季文前来给王道长送菜。他只得藏于殿中,待季文走后才绕小道下了山。”
“蒋柱文回到家里,装作自己妻子惨遭他人毒手,暗地里打听风声,昨日晚间想偷偷离村逃亡,被我等一举拿下……”
县丞宣读的正气凛然,众人听得毛骨悚然,这是何等心性冷酷之人才能在杀人之后还与尸首共处一夜?!
季文也冷汗直冒,若非那日他不敢多看,跑得够快,说不定也命丧山顶!现在想起来,昨日蒋石匠找他“借菜”的目的怕也是不纯,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无声无息打开的工具包……若非那日安四出现得及时,只怕他也惨遭毒手!
越想他越后怕,即使大中午身在人群中,季文也吓出了一背白毛汗。
念到最后,县丞一一举出对方罪证,再问蒋柱文:“你可认罪?”
话音刚落,其余无端受到牵连、失去亲人的受害人亲属纷纷想扑上去打死这个良知泯灭的畜生。他们怒骂:“不得好死!…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伏在地上的蒋柱文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抬起头,眼神阴毒:“都怪那姓王的……都怪那姓王的!你们都被他骗了!什么清心寡欲、得高望重的道长,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说着,面色逐渐狰狞:“我与淑芬膝下无子,多年来求神拜佛只为求一个孩子!他见淑芬多次前往观中烧香,便与那贱人眉来眼去、暗中勾搭。淑芬趁我出去做工,多次留宿观中,孤男寡女,门一关上还不是那点事!若不是有一日我提前回家,发现淑芬不在家中,不然还发现不了这对狗.男女的勾当!”说着说着,蒋柱文开始骂妻子水性杨花,又骂王道长道貌岸然。
他这一爆料,引起轩然大波,围观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县丞连拍惊堂木数下,周遭才稍稍安静,但凭空又响起一道高昂女声:“蒋柱文!你才是那卑鄙小人!”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与蒋婶生前走得近的邻家嫂子。
邻家嫂子此时涨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淑芬心地善良、任劳任怨,死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后还要遭人羞辱,你就不怕她回来找你索命!”
蒋柱文见是妻子生前的好友,只当她俩是一丘之貉,眼中充满了不屑。
邻家嫂子忍着哭意,在旁边丈夫的搀扶下走上前去,冲县丞行了一礼,得了对方的首肯才继续说道:“当年,你骗得淑芬和你私奔离家,无媒无妁与淑芬成了亲;你好吃懒做,淑芬寒冬里还去接浆洗的活计贴补家用,一双手生满了冻疮;你出去做工,挣回来的钱一分不给淑芬,只管着自己享乐,淑芬病得下不了床,还是我看不下去贴钱给她拿药,她好了后又做散活才把这钱还上。”
“你说淑芬是只不下蛋的母鸡,她抑郁伤神,我便叫她一起上山散心。王道长听她说子嗣困难,愿意帮她调理身体,哪次淑芬留宿观中不是我陪着去的!蒋柱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仗着人死灯灭,红口白牙辱人清白!我要是淑芬,哪怕不得轮回也要取你狗命!”
嫂子丈夫也及时站出来,声讨着蒋柱文种种不是:若非往日里顾及邻里情面,他们没有把蒋家的丑事外传,不然这男人早已被村里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蒋柱文听了恼羞成怒,挣扎扭动起来,连声叫着“我没错!我没错!都是他们这对奸夫.淫.妇的错……”县丞忙叫衙役拿叉棍叉住他,堵了他的口,宣告蒋柱文当场认罪,依令押回县城。
一场唏嘘而又荒诞的惨案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