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间，季文才将白天的事情完完整整向安氏兄弟们说清，所有人的瞳孔都一瞬间紧缩。

“什么？！”安四声音最大，“家主想放弃主子？！”

安二震惊过后飞快接受现实：“家主不能只为公子考虑，卢氏上下还有几百条人命……”

安四扑上去凶恶地抓住他的领口：“那些蠢货怎么能和主子相比！”

等到季文和安三将缠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房里已是一片狼藉。季文擦了把汗，狠狠一拍桌子：“够了！”

还想过去踹安二两脚的安四停住，所有人看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火的季文。

“不管右相原先是如何计划的，现在他愿意给我们三日时间，我们就要团结一心尽快破案，这样公子才能有一线生机！”

安一一直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听到季文这么说，他眉头轻轻一皱，又并未出声。

他身边的安三看出他表情有异，低声问：“怎么了？”

安一摇头，他看着已经干劲满满地计划起明日工作的少年，心里的疑惑与不安越发扩大：

至始至终，家主都未说过，查清真相，主子就能安然无恙的出来……

……

第一日，昌文公主府。

侥幸从半月前那场伴着天子雷霆怒火的清扫中存活下来的老门人正在耳房里生火。

主人已死，供给已断。内务府不再给公主府送木炭，天寒地冻，他只能在无人打理的花园里折了些枯枝落叶点火用。

这些价值不菲、曾经灼灼其妍的奇花异草没有了精心细致的呵护，只能被人当做杂草，随手拔出，又随意地扔在路边。

火盆里燃起了一朵细小的火苗，老人又夹了几根细碎的木柴丢进火盆里，眯起眼睛感受着些微的暖意。

房顶上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踩着瓦飞快过去了。

袖着双手的老人漠然地垂着眼，权当未听见，毕竟……少管闲事安能活得长久。

……

纵使一路进来没遇上几个活物，安一还是挑了个隐蔽的角落才把肩上的季文放下。

季文双脚一落地，就扶住手边的柱子深吸了几口大气，一边强忍住天旋地转的恶心，一边告诉自己：这是安一哥，打不过打不过……等到恶心稍缓，季文强挤出一个假笑，和警惕望风的人商量：“安一大哥，下次，别扛我了成不？”

安一回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他半晌，把季文直看得忐忑发毛才淡淡开口：“其他姿势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理由强劲有力到无法让人反驳，季文保持着假笑干巴巴：“啊哈哈那我们就赶紧去府里转转吧”，说完抬腿就走，落在他身后的安一眼里飞速闪过一丝笑意。

昌文公主不愧是天子最宠爱的女儿之一。在昨晚翻看公主府的舆图时，季文就发现公主府甚至比几位不受宠的皇子府的面积大上两倍还不止。光是府中一东一西两座人工湖就有百顷，更别说还有那几十座或恢弘大气或是秀丽精致的亭台楼阁。

等到他置身在这座远超规制的皇府中才深切感受到此前见过的那些豪华府邸真真是不值一提：

市面上千金难求的金丝楠木被当成房屋的梁柱，榫卯斗拱，飞檐翘角，尽显繁复；朱砂为漆，精铁为框，每间房屋的窗框门阁上还有镶着金丝的缤纷彩绘，表面刷着的云母贝粉折射的光线让这些精美的壁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在煜煜生辉。

“一米府中楼，万两雪花银”，是对当时修建昌文公主府花销的戏谑之词。

只是这房屋修得再好，没有了人气，终究沦为一座华丽的囚牢。

安一和季文大摇大摆地从偏僻的耳房一路向主殿而行，没想到一路上除了几只觅食的硕鼠和鸟雀，两人再未看见其它生物。

整座公主府仿佛随着主人的死亡也一同死去。

季文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建筑一边悄然贴紧安一：“安一大哥，公主府里怎么一个活人都看不见……”他想起随着卷宗一并送到手上的某些消息，咽了咽口水，偷偷问：“皇上真的把公主府里的人都、都杀了？”

安一没说话，留在后面处理“尾巴”的安四追上两人，听见缩在披风里的季文问得小心翼翼，他咧嘴一笑，语气阴森：“这可没假……陛下和太子气府里的侍卫和下人们护主不力，下令把他们全关进刑部，严加拷打之后卖的卖、砍的砍，那几日刑部运送尸体的马车都跑散架了几辆……”

随着安四的诉说，突然有冷风从四面八方而起，灌进季文的披风里。季文吓了一跳，猛地拉紧了自己的小帽子，缩在里面低声碎念：“见怪勿怪见怪勿怪……”

“……”凭着好耳力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安一无语至极。他停下脚步，冷冷瞟了一眼偷笑的安四，推开身前一扇朱红描金雕花大门，示意季文进去：“寝殿到了。”

季文面色一肃，直接踏入。

……

昌文公主的寝殿也如季文所想的那般，极尽奢靡：公主喜欢赤脚行走，寝殿内雪白的白狐皮毛便铺了一地；公主爱听清脆的击乐之音，宫人便将龙眼大小的珍珠以双股金丝为索串了一整墙珠帘；公主想在寝殿内看星空，穹顶之上便以碎银为底，夜明珠为星，铺了一整面的星空……

饶是随着卢鹤眉见过不少世面的安一和安四见到如此奢华的内殿也虎躯一震，以表惊讶。季文虽然也对皇室贵族如此奢侈的生活环境表示震惊，但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这里。”他站在那墙珠帘后，看着一滩干涸的深褐色污迹喃喃自语。

安一和安四闻讯赶来，三人站在一起，盯着那摊人形污渍陷入深思。

“这就是——公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