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逐渐向他们靠拢,其中一个身影动了动,似是想要将遮脸的纱领取下来,另外一人马上将他的手拿下:“……不要暴露身份。”
“哦。”那人乖乖应了一声,不再动了。
守卫似是早已知道那里会有人,在距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嘴里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声。等到另外一道猫叫声回应了他,他拿起腰间的钥匙串,在黑暗中晃了晃,铜制的钥匙发出金属特有的碰撞声。
守卫转身就走,身后两人也紧紧跟上。三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脚步声也是轻不可闻,只有每隔数十息传来的碰撞声才能确定他们是向下而行。
天牢的地形及其复杂,三人上上下下不地知道走过多少台阶,摸黑穿过多少扇毫不起眼的小门,最终才在一处往下的台阶口停住脚步。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下面。”守卫在漆黑的阶梯上指了指散发着淡淡暖黄烛光的下方,“我要的东西呢?”
披着一身黑袍的安二扬手甩给对方一袋东西,守卫掂量了一下重量,满意地收起:“那迷药我下的可不多,你们只有半炷香的时间,时候一到我就会来这接你们,”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到时候得把另外一半的钱给我……”
“钱不会少你半分。”安二语气生冷地回了一句,携着季文往下走去。楼上的守卫还想再看,被安二冰冷的语气吓住:“还不回你的暖房去?”
毫不掩饰的杀意尽数显露,守卫反射性缩了缩脖子,最后嘀嘀咕咕地自己回去了。
等到人走远,季文按捺不住地冲下台阶,直奔灯火处而去:“公子——!”
地下第三层的条件远比上两层好得多。为了保证私密性,每一间牢笼都是单独挖地而设,除非走下台阶亲眼一看,不然不会知道其他被关者的身份。
虽然地上铺的仍是稻草,但刑部还是贴心地为娇弱贵气、身份尊贵的犯人们提供了休息用的软榻,和读书写字的用具;地上的稻草每三日就会一换,囚服五日一洗,每两日还可要求温水净身……
种种待遇,仿佛都在对各位能从此处全身而退的皇亲国戚们求饶:请高抬贵手,出去了千万别报复!
按现今东宫对卢鹤眉的仇恨程度来看,卢鹤眉本应待在第一层,或者至少是第二层,但有左相和右相的百般打点和皇帝的默许下,卢二公子还是被安排住进了第三层。
季文扑到一臂粗的栏木上,就看到“娇气贵重”的卢二公子捏着本薄薄书册横卧在软榻上看得正入迷。
听见有人叫他,卢鹤眉一脸茫然地抬头,和季文来了个对视。
“……”没有想象中的泪眼朦胧、执手相见,没有想象中的凄凄惨惨戚戚,甚至在烛火的加持下,卢鹤眉的美貌又更甚几分。
季文吃惊,季文吃瘪,季文大受打击。
还是安二从后面赶上来提醒到:“文哥儿,抓紧时间,我们只有半炷香的功夫。”
“好……”季文应了一句,从栏杆里伸手抓住走过来的卢鹤眉的衣袖:“公子,那天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卢鹤眉顿住,他看着满心满眼都装着关心的少年,俯下了身:
“你……”
……
“李哥,李哥,快醒醒,大家快回来了。”
“……嗯……哦……”趴在桌子上的人闻言一个激灵,飞速从桌上起身,揉了揉被压得发酸的手臂,就算睡了一觉,他仍觉得脑袋有些昏涨。
“奇怪……怎么这次醉得这么快……”“李哥”在一边嘀嘀咕咕,望向火盆边烤火的同僚,对方也正好看过来,闻言扬起一个戏谑的笑容:
“是不是年纪到了?不服老不行了吧。”年轻一点的护卫拿出那个眼熟的酒壶,仰头喝下最后一点,将酒壶倒转过来给他看:“我怎么喝着还感觉意犹未尽呢?等明日休息了你去我那再喝上一场,保准让李哥你喝得走不动道!哈哈哈……”
“臭小子……”“李哥”打消心里最后一点疑虑,笑骂了一声。他站起来边活动下身体边问:“ 天牢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啊,”同僚笑眯眯地,“只是有两只老鼠跑到下面去了,被我拎走了,其它什么事也没有。”
“那就好。”“李哥”漫不经心地听着地面上传来的脚步声,猜测大概是其余的同僚们救完火回来了,想着之后要提交的纷杂琐碎的报告,不由哀嚎一声:“真是倒霉……这火怎么就不能换一天烧呢,这回扣俸禄倒还是轻的,希望太子能网开一面,别让我们都受罚……”
这冬夜的一把火,烧得刑部里头抱怨声四起,但策划了这场火灾的纵火犯们早已退场,他们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困境之中。
安二与季文携着风雪回到卢鹤眉的私宅中,宅子里的下人早已睡熟,只有一处房间还亮着灯火。
季文与安二对视一眼,季文率先拉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是早已将“作案装备”销毁得一干二净的安一、安三和安四三人,见他们两人进来,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他们两人脸上。
“怎么样怎么样?主子说了什么?知道杀公主的凶手是谁了么?”安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
“……”安二和季文一言不发,脸色稍显难看。
“……怎么回事?”安三也觉察出不对,“你们没见到公子?”
安二摇摇头,兀自走到桌边,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他伸手倒了满满一杯,一口饮光,好似想让冰冷的茶水浇灭肚里的怒火。
安四有点恼了:“别搁那装深沉了,发生了什么倒是跟我们说说啊!”
安二白了他一眼,给季文一个眼神:“……文哥儿,你说吧。”
季文吭哧两声,顶着众人的目光粗声道:“公子……公子说要我们尽快收手不要再管此事…他……还要你们……早日则良木而栖……”
房里无人接话,大家的心都如外面的石砖般冰冷。
安四反应过来,觉得可笑:“……我们废了这么多功夫,你们就只问出这个?!”他气得发抖,一把拿起佩剑就往外冲:“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问主子,什么叫不要插手此事……”
“哎!”季文和安三冲过去拦他,“冷静、冷静,主子这样说必然是有他的苦衷……”
安四一把挥开安三,他站在雪地里,“噌”一声拔出佩剑,指着廊下的人:“什么叫择良木而栖?主子这是认罪了?!”
一直未说话的安一看着安四激动的样子,淡淡出声:“那你去见主子便是了。”
他不管其他人震惊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刑部才被人纵了火,现下戒备定是森严,你若是闯进去被抓住了记得在自杀前将自己的脸划花,千万别被人认出你是主子的死卫,否则还得连带着主子受罚。”
安四脸色变了又变,站在院子里不吭声了,季文看出他的态度软化,立马接话道:“是啊安四哥,安一大哥好不容易将刑部外太子的死卫引开,现在他们定然察觉出了不对,你若是再回去,保不齐他们能生擒了你,顺便将今晚的事情栽在公子身上。”
他哀求般看向安四:“公子那样说定然有他的用意,你快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风声大了些,天上落的碎雪也慢慢变大,一片片如鹅毛般样落了下来。安四发热的头脑在风雪中逐渐冷静下来,站立半晌,最终还是收了剑,不甘不愿地走回去:“要不是为了公子……”
“是是是……大家都是为了公子……”安三推着安四进屋,一脚带上房门。
又是一夜灯火未灭。
……
“不行,不可以!”安二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间。
“为什么不可以!”季文紧跟其后,“公子也是右相的儿子,为人父母的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呢?!”
“……不行就是不行。”安二往旁边熟练地一躲,避开季文的熊抱。
季文一抱未中,不满撅嘴:“那也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一个两个的都说一不二,果然是主仆!”
安二头疼的转过身看向季文:“现在卢家外的眼线怕是比蚊子还多……我们将你藏在此处就是希望你不要暴露在那些臭苍蝇面前,不然他们会像吸血的水蛭那样牢牢缠住你不放……”
“我不怕!”季文理直气壮地大喊一声,“不是还有你们保护我么?更何况安一哥还教了我些功夫,不能伤人但也能自保。”
此刻的少年身上那股子倔劲又犯了,他握着胸口那块翡翠牌,神情坚定:“我不能一直在你们的羽翼下,若是想为公子洗冤,我迟早会暴露。不如借此机会让我光明正大走进世人的眼里,他们拿不准我的身份,反而会对我有所顾忌,暂时不会对我下手。”
安二眉头紧锁,认真思考季文说的话:……这话貌似也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