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兽首的香炉吞吐着古朴香气，乌木修建的楼阁中陈列着瓷、木、石、陶等古玩；在外一卷千金的古风遗画并未被好好收起，而是陈列在四壁，宛如只是一件件普通的装饰品。
为了应和当今的大雪节气，摆放在床边的六角几上的古陶坛里插了一枝铁骨红梅，枝干苍劲，暗香浮动。
下一秒，这只难得一见的陶坛便被从床上强行起身的人扑倒，应声而碎。
季文跌坐在一地碎片之中，左手被掌心下的陶片划破，他并未抽手，反而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顺势下压，让疼痛刺激自己混沌的大脑。
这是哪儿？他浑浑噩噩地打量着周围。
迷药的药效还未完全过去，他左手按住锋利的碎片，右手狠掐了几下大腿，直到痛出眼泪，才觉得能使上几分力气。
候在门外的婢女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一看到房里凌乱的画面便是一惊，立马又退了出去，似是要去喊人。
“……别走……”季文想叫住她，但粗粝沙哑的嗓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混蛋，那家黑店下了多少迷药？！
那可恶的店小二不知道把自己带到了何处，也不知道对方有何用意；刚刚那名婢女很快就会叫来人，而外头的护卫也不知道有多少……自己若是贸然跑出房间，肯定很快就会被抓住，不如……
季文心思急转，打量了几圈房间，就拿定主意，将自己还在滴血的手在身上擦干，便径直走向窗户……
……
“大人，那位小公子手好像伤得不轻，地上都是血……”身着枣红褂子的婢女诚惶诚恐地小跑着跟上前人的步伐。
“哦？”乌黑色长靴停下，婢女低着头，看见对方转过身来，长及小腿间的剑鞘倒映出一片冰冷：“那就去找名医官来。”
“这还用我多说？”
“！是、是……”婢女匆忙答应，等到长靴的主人走远，落荒而跑：好可怕，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一身漆黑、腰间别着长剑男子走近季文所在的独间，拐过一根柱子，就看见房门和窗门大开，床上被褥凌乱地摊开着，地上一片狼藉，房里空无一人。
男子脸色一变：……没想到还是让人抓住机会跑了。他在房里转了两圈，确定人没有藏在屋内，便匆匆走出房间。
直到脚步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房里听不到任何动静，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季文才松开捂住口鼻的手，小心地从纱幔中爬出。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声由于在空荡的房间中愈发显得清晰的调笑声响起，让趴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站起的少年如坠冰窟：
“呵……兔子主动出来了？”
季文瞳孔一缩，猛地抬头。
“安、安二哥？！”
……
“别哭了文哥儿……这次是我们不对……”安二苦恼地安慰着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小声啜泣的少年。
“你的手还伤着呢，让医官给你瞧瞧？这么漂亮的手若是留下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安二知道这次将人吓得有点厉害了，只是置气要紧，伤口却不能不处理。
季文从床上坐起，眼皮哭得通红，脸上眼泪鼻涕混了一堆，略显狼藉。他也不看安二，盯着候在外面不敢做声的医官伸出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示意对方进来。
医官温柔地替他清洗好伤口，刚要洒药粉时，便被安二制止：“给他涂三月三。”
医官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又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是。”后续的动作愈发地轻柔，唯恐让这位不知名的小公子吃痛。
收拾完伤口，医官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带着其他几名下人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人。
方才还略显凌乱的房间在季文没注意之时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焕然一新，地上干涸的血迹和碎片也被收拾干净，桌上甚至又摆上了一只更显贵重的瓷瓶。
季文盯着那只瓷瓶看了一阵，又看了一眼担忧不安的安二，才小声地说了一声：“我想喝水……”
“嗯……嗯？”安二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原谅他的意思，立马就去端了茶碗来。
季文一饮而尽，又被安二讨好地哄着吃了些饭菜垫了垫肚子，才有力气大声指责起对方来：“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将我带过来呢？和我说一声也行呀！哪怕是传个纸条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我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安二想起之前手下人传来的小报，觉得冤枉至极：“……原先我们惯用的手段便是在饭里藏蜡丸传递信息……”
“哪能想到文哥儿你住进客房之后整整两日什么都没叫，也不出门，手下人实在找不到机会，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
“……”
季文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自己身上！他和安二大眼瞪小眼，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咳……”季文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将自己的尴尬压下去，赶紧转移话题：“安一哥和我在路上走散了，你们能联系得上他吗？”他想起下落不明的安一，又焦虑起来。
安二倒是不着急：“安一那晚被太子的人引走，不过他传了信号过来，安二带着人去支援了，等把那些臭虫全部杀光，”他脸上露出一个嘲讽不屑的笑容，“他俩就会回来了。”
他并未掩饰话语中的血腥，季文沉默了一瞬，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为了摒除后患，但他仍不能习惯这种直接而又暴力的手段。
“……那公子呢？公子在哪？我能去见他么？”他满心满眼都是祈求，“公子还好么？有没有受刑？”
安二摇摇头：“主子现在被关在天牢中……那是刑部的地盘，不过据眼线传来的消息，有左相的施压，刑部的人并不敢对主子用刑……”
“只是，”安二眼里装着沉甸甸的担忧，“文哥儿，主子不肯开口为自己辩解，家主也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要想洗清主子的罪名，恐怕只能靠你了。”
“……你说什么？”季文一个恍惚，以为自己听岔了消息：“公子……没有为自己辩解？！”
这一消息远超季文的意外，毕竟一路上安一只和他说过主子是被栽赃陷害的，却没提起过当事人自己的态度。
安二又叹了口气，从主子出事以来，自己怕是把后面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没错……主子身为大理寺卿，凭他的洞察力与口才，若真想为自己洗刷冤屈，少说也有几分效果，哪会像现在这般身陷囹圄出不来……”
“坏就坏在每次问询，主子只说自己是无罪的，闭口不提那日在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而家主与主子见过一面之后，也十分反常，闭口不提要为公子洗白之事。”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想到一个最差的结果，面色同时一沉：“家主恐怕是……要放弃主子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空气中的冷意无声弥漫到两个人的心上。季文的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就算是隔着厚厚的纱布，左掌的伤口再次迸裂出血，在纱布上沁出一律嫣红。
安二赶紧替他将手松开。
“……为什么啊？”季文沉默良久，轻声蹦出一句。
他望着安二，眼神迷茫不安：“为什么公子他……不说呢？为什么右相……也不说呢？”
他的疑惑，没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