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共和历530年3月。

连绵不绝的荒原连接着戈壁，一辆改装过的灰色吉普车孤单地在寥无人烟的荒道上行驶。

路德备好补给物资后就租了这辆车带着三人离开庞贝城。都市内现在尚无动静，不代表他们就安全了，还是早一刻出发为妙。

此刻已过正午，炽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路德嘴里叼着一支打开的营养液强行振作精神。他已经连续驾驶了三个多小时，车上虽然有自动驾驶系统作为辅助，但在这一片荒原里对周围环境的观测力度和警戒心依然不能下降。毕竟这里还有不少磁场异常的危险地带，会引起电子设备间歇失灵。林珍仰躺在一旁的副驾驶座上，胸前系紧的安全带微微地上下起伏，经过长时间的无聊行驶已然睡熟。路德将一件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他通过车内镜瞥了一眼后方。威尔·华莱士蜷缩在后座的一角也睡着了。

“你不休息一下？”路德向着车内唯二清醒、坐姿如白杨般端正的雷·华兹华斯发出自己的疑问。

“不必。我不困。”

“放心啦。我信誉很好的。一定把你送到目的地。先说好，耶利哥城我是不去的，我送你到它的外围。”

“为什么？你在耶利哥的通缉令还没被撤销？”

“呵呵。”路德笑而不语。

所以说天人代理最讨厌了。傲慢如斯。哪壶不开提哪壶。嗯，冷静……冷静。

路德只能想着即将到账的巨款来平息此刻胸中的愤懑。

前方道路不平，车身时不时地颠一下。威尔睡得正迷糊因为颠簸身体不自觉地朝车里靠去，就这样把垂下的脑袋压在了雷宽阔的肩膀上。雷看着他一直没有醒转的迹象，把脑袋小心地掰过去。又一个颠簸。脑袋垂过来。摆回去。车身又颠了一下。雷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脑袋又压回来了。

“这条路不好走，碎石比较多，我也没办法。如果不是天人的制空管制，驾驶气艇一下子飞过去会快很多。要不你坐前面来？让阿珍去后座？真是。一个两个睡得像小孩儿一样。”

雷脸有些黑，但还是礼貌地说道：“不用。”

临近傍晚，路德将大家唤醒。

“时间还早吧？”林珍看了一眼车外依然高高挂在天际的日头，说道。

“叫你看路总记不住。前面可居留的地方少，这里方圆百里只有一家旅店，或者你今晚就想去露营？”

珍不再抱怨，麻利地下车。

这是这片荒野中唯一可供暂时休憩之所，有地方住总比睡野外强。

威尔·华莱士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这家小旅馆。说它小，格局不大，一排土楼，上中下三层，坐落于荒道边上。四周用坚硬的木板围起来，圈出一个大院，二楼外面的位置挂着一块巨大的金属招牌，用红色油漆写着“韦纳旅店（Weiner Hostel）”几个字样。老板是个中年大汉，身材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他见到几人从车上下来，叫到：“韦纳，来客人了。”

“来了，来了。”从里间走出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甜美的少女。

老板介绍：“这是我女儿韦纳，我的店名也是由她的名字而来。这种地方雇不到人，都是自家人经营。”

路德点头：“四间客房。晚餐上点兽肉。”

“啊，客人，你看，”老板指了指屋后的院子，他们来到之前那里已经停了三辆车，“已经有人先到了。我这地方小，只剩两间客房。”

路德回头，他着重还是看雷的意思。得到雷首肯后，他便道：

“好吧。两间就两间。”

老板给了路德两把房间钥匙，并示意他们跟上少女。一行人在狭窄的过道间遇上两人，都是熊腰虎背，气势粗犷，应该就是之前来到的客人。“这么早就有荒野猎人了？”路德注视着他们手掌虎口的粗茧问带路的姑娘。荒野中也并不是一无所有，这里有危险的变异兽类，也有丰富的物产矿藏，于是便有了“猎人”这一职业。只是他们一般不会这么早从都市出来，这个季节的荒野依旧寒风刺骨，并没有多少猎物可以捕获，而且经历了严酷而漫长的冬季，野兽们基本都骨瘦如柴，没有两个月后的肥美。总的来说，价值不大。

小姑娘只是笑笑，并不多透露其他客人的信息。带到门口，韦纳就离开了。

“好了。”路德将一把钥匙抛给雷，“我跟珍一间。你和威尔一间。”威尔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路德打断：“你想跟珍一间？门都没有！”

“不是。”威尔感觉他想岔了脸有些发红，“我没有。”

原本想说什么来着？算了。忘记了。我会有路德以为的那种想法吗？当然是……没有！

房间在二楼，面积比较小，威尔本以为是有两张单人床的“标间”，推开门一看，居然是一张大床。说是“大床”，其实并不宽敞，躺两个成年人上去只能挤在一起，手脚都伸展不开。

威尔说：“我睡地板吧。”

雷一副就该这样的表情。威尔想着他毕竟是付了佣金，不像自己身无分文地跑出来，账户还被冻结。

幸而路德准备齐全，地面也干净，威尔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灰色睡袋，铺在地板上，再拿一些衣物卷起来充作枕头也尽够了。“你……”威尔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之前有着路德和珍不太好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那个研究员约翰·米歇尔，是吗？”对比一下在庞贝城和在白塔时的神情，雷再次见到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吃惊、疑惑或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就隐隐有了猜测。

“是呀，那件外衣有点大了。”

“那时候为什么帮助我？”

“怎么说呢？看你有点可怜，年纪轻轻，像是个误入的流浪汉。”

“不怕我真的是……坏人？”

雷微笑起来，他的笑柔和了刀削般坚毅的脸庞：“坏人呀、好人呀什么的只有小孩会这么分类。”

威尔也笑了，搭话虽然不算成功，但至少气氛柔和了一些：“你不休息一下吗？”

“不用。你累的话可以先休息。床给你躺一会儿。晚饭到了我叫你。”

“我也不用。车上睡多了。”

于是雷打开手腕上的芯片。威尔打开了他的玫瑰。两人各占房间的一角。威尔悄悄看了一眼对面，雷的手上没有小助手的身影浮现，只有一串涌动的信息流，就像是初始版本的那种。

隔壁房间，说着“困死了”的珍和路德也没有入睡。这边倒是两张不大的单人床，珍躺在其中一张的柔软的被子上，路德则直接坐在两张床中央的空地上。

“他在向外发信息。”珍的海螺小姑娘实时播报，“不过取消了定位功能。”

“他似乎也不想暴露自己现在的位置呀。”珍说。

“据说天人的代理们也分不同的派系，有主战派，也有主和派。”路德表示理解，“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嘛，就会有纷争。”

“鸟？已经200多年没有鸟类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死光了，也许还有一些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生存？”

“天人为什么不允许飞翔呢？”

“为了确立他们的不灭地位吧？只有他们可以飞行。只有他们可以离开地球。”

“离开地球真的可以更好地生存吗？”

“当然了。不然月宫怎么来的？地面的当权者们只要确立自己的特权地位就好了，也不想着发展新的疆域。”

“听说‘外间’的条件比这荒原还要艰苦。真的有人向往星空吗？”

“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看看。可惜天人看守得太严了。”

夜幕降临，四人在楼下餐厅用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有的吃就多吃点，接下去的路不好走，运气差的时候说不定连营养液果腹都没有了。”路德传授荒漠生存的经验。

大家表示对营养液的口感不抱兴趣。这一顿难得的兽肉餐还是相当不错。威尔觉得自己吃得都有些撑。

餐后，路德神神秘秘地来到威尔和雷的房间，并让最后进来的珍关上门。

“这是什么？”

威尔表示疑问。路德展示出来的两粒小小的金属物件，看起来像是……耳钉？

“信号屏蔽器。制作成耳钉的样子方便携带。不然中央都市可能循着你的芯片助手的信号找到这里。”路德露出他发梢后左耳耳廓上的一排六个同样款式的金属耳钉。

“我不想跟你同款。”威尔有些艰难地说，难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怕疼。

路德指了指妹妹：“跟珍同款也可以哦。”

珍两边小巧的耳垂上各有一颗银色耳钉，是闪闪的十字型，看起来可爱又靓丽。

但威尔不想拥有。

雷听见他们的讨论很热心地指着自己左耳上的水晶耳钉加入了“推销”的行列：“用我这样的也可以。功能绝对比他们的要好，是出门旅行的必备品。”

“天人的机械吗？”路德眼睛一亮，“也给我一个？”

“可以。”

只见雷大方地从兜里掏出来一把，足有七八个。

威尔回想起雷掉落下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包裹。为什么他的口袋好像可以掏出无穷的物件？

“哦，”路德一拍膝盖，明白过来，“你有空间枢。”

他听说过空间枢这种东西，可以储存几立方米到几十立方米不定的无生命物质，当然价格也很漂亮，可以直接说是——贵的离谱。大商贾们也只会用来储存贵重物品。不过天人代理拥有一个也说得过去。

“原本以为用不上，物品并没有塞满，要不然我可以再放一辆车进去，或者……算了，早知道的话，就换个时间过空间门了。”

雷似乎没有炫耀的意思，但路德等人感觉自己被凡尔赛了。

可恶！我要加价！路德恨恨地在心里想。不过他也只能想想罢了。

威尔最终心累地选择了路德“同款”。至少它微小，看起来不显眼。天人代理的随身物品真不知道含有什么特殊功能。还是算了。路德很热心地给他两边耳垂各钉上一个，打入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刺痛，很快就没什么异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