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是夜晚。”林路德指着三人面前由深灰色火山岩铸就的高耸的城墙，严肃道，“我们抵达了西部的都市。这是第六都市——庞贝，因为时差的缘故，这里的黎明还没有到来。”
华莱士不明所以：“为什么会到这里？我心中想着的明明是伊甸。”
路德以看原始人类般的目光注视他：“你不知道吗？第一都市伊甸的‘门’两百年前弃都的时候就封闭了。这里应该是某个‘门’的连接点，我们被随机投放了。”
华莱士却在心中犹豫：也许不是“随机”。那时候他看到的两扇“门”上有着不同的字符。他作出了选择。所以……事实上是缩小了随机投放的范围？
“还好是庞贝城，”路德抓了一下自己稍显凌乱的头发，“这里是西部都市的一个重要枢纽，中央都市的指令应该没那么快抵达。如果现在是在东部都市的话，可能我们刚出‘门’就被军队团团围住啦。”
华莱士打量四周，这是一个城墙边上的小广场，几十米见方，在不远的东方，墨色的天空堪堪露出一截白肚皮，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显然这里的居民觉得此刻时间尚早，还没有什么人出来活动，守城的兵士更是一个都没有看到。因为被无声地嘲讽为是“古人”物种，他纠结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西部都市……怎么啦？”
“西部联盟听说过吗？”
华莱士默默摇头。
“也是。中央都市的教科书里也不会讲这个。你就不会有点社交吗？有些社交沙龙会提到当前形势啦政府危机啊什么的吧？算了，我应该能理解，你回家到现在的日子里还是跟我（路德维希）在一起的时间多些。”路德话瘾上来，打算科普一下，珍也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
“目前人类的主要活动中心为十七个“都市”，呈辐射状排列。几十年前吧，因为对待反叛军态度上的分歧，东部和西部的几大都市被人为割裂，西部成立了都市联盟，因为反叛军中很多人其实出自西部的贫民，故而对他们的态度比较宽松，很多时候也不愿听从中央都市的调遣。东部则由元老会和几大家族牢牢地把持在手里，对反叛军呈严厉打击的态度，在那里某些反叛组织的暴动和抗争反而更激烈些。东西部都市互成犄角，相互竞争了许多年，因为天人的居中调解，才没有让形势恶化，而是像水波上的浮船达到了某种平衡。”
“所以，我们安全了。”珍说着召唤出她的海螺“小姑娘”。芯片稳定地链接上了第六都市的局域网。
“暂时的。”路德转而面向身旁，“华莱士你……”
“威尔（Will）。叫我威尔。”短金发的青年长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烦闷和不安一齐放下。空气中漂浮着干燥的沙尘之气，跟第三都市人工调节过的甘甜的气息不同，让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离开了那个“笼”中。“威尔·华莱士。我更喜欢这个名字。”尽管这似乎不过是纸片上的一个名字，不知真假。可是，如果一切都是臆想，为什么细节会记得那样清晰呢？感觉就像真的经历过一样。威严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老是被比较而深感讨厌的哥哥亨利，还有那些心情，激动的、愤慨的、悲伤的以及憎恶的……是什么让它产生的呢？我真正的经历又有些什么呢？
“我们现在怎么办？”威尔·华莱士问道。
路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们需要休整一下。”他的褐色假发经历了一番狂奔和穿梭，已是一副半掉不掉的样子，路德索性摘下来，把它塞进上衣口袋。“要去第一都市伊甸光靠我们六条腿可不行，它在遥远的南方，接近赤道，那里如今已鲜有人烟，我们需要补给和装备。”
路德背起唯一的行囊（他出城的时候准备了两个，一个在穿越“门”时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这唯一的一个还是由于他本能地紧紧拽住才保留下来），向城中心区域走去。这边太僻静了，不止店铺，连行人也没有。林珍搜索完毕附近区域的地图，示意威尔跟上。后者抬起脚步，正欲转身，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个不明物体从上方扑将而来——
“喂……”
“当心……”
“哎——？”
然后“扑通”一声响。等到威尔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硬邦邦地趴在坚硬的地面上。胸前是咯得人难受的石粒和土灰，背上还压着不知名的重物，他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回过神，这不是被攻击，而是有人从上面——掉下来。可，上面……这不是个广场吗？他不是站在广场中央吗？上面有什么？天空吗？
“你是谁？”珍尖声问道。
“追来的吗？”路德是个可靠的哥哥，赶紧把妹妹拽到身后。
“不……不是，误会……误会啦。”一个声音虚弱而费力地解释道。
威尔只觉头昏目眩，是既生气又无力。这是什么破事！难道在脱出“门”的时刻，他把好运用光了？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你……从我身上下来！”
“哦……抱歉。”
那人说着麻利地离开身下的“肉垫”，还充满歉意地把他扶起来。好在撞击并不剧烈，人看起来全须全尾的，除了眩晕就是有些擦伤。
路德上下左右环顾一圈，只有这一个人，也没有携带武器，看起来不像是追兵：“我说呢，追兵也不会这么快到，这里可是跨了好几个都市。”
珍在身后凑着他的耳朵小声道：“要不要做掉？”
“妹妹，不用这么凶残，当心嫁不出去。”路德虽然这样回答，却面带微笑，仿佛并不觉得珍的想法有什么不对。他们可是上了都市通缉榜前十的惯犯呢。一对通缉犯讲什么仁义善良？
“等等！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正要通过‘门’去往下一个实验室，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掉到了这里！‘门’居然也会故障，真是闻所未闻！”那人急切地辩白，并且努力露出真诚而温顺的笑容，“不好意思，给你们增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要投诉！可见天人的技术也会出问题。”
路德狐疑地打量他。面前的男子高高瘦瘦，相貌阴柔，有一双灰色的眼睛，蓄着黑色长发，在脑后松松地绑了个辫子，就像是个年轻而文弱的研究员。
这时，威尔已经清醒了不少，他悄悄摸摸远离来人，小心地躲到路德身后的另一侧，还是路德高大的身躯能给他一点安全感：“是呀。作为天人代理的‘研究员’，可真是‘普通’。”
雷·华兹华斯收敛了笑容，无奈地摊开手：“这……真的是个意外。”
“你们认识？”路德就挺意外。都市的时候他在威尔身边那么久也没见过这号人呀。
“也就一面之缘。”威尔悻悻道。是的。一面。几个小时前，在白塔的空中花园分开后，威尔以为再不会遇见的那个人，谁知道几小时后会以这样的面貌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
只不过降落在头顶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雷·华兹华斯。
正职是阿尔法植物实验室年轻有为的研究员。副职则是一名——天人代理。
“天人代理很麻烦。”路德小声嘀咕。
“我觉得他是敌人。还是做掉吧。”珍说。
“等等。不用这样吧。”威尔忽然感觉不太对味。他这是加入了什么恐怖暴力团伙吗？
“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到都市圈之外就听我们的吗？”珍对他表达不满。
“打得过吗？”路德的问题比较“实际和稳重”。
“试过才知道！”
威尔依旧真挚地提出反对意见：“打斗激烈的话不是会引来其他人么？我觉得不太妥当。”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威尔不觉得他们这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一名天人代理。
“这个，”雷在三人的对面举起空空的双手，以表示他除了一身衣物什么都没有携带，“这真的是个意外，不知道为什么空间门突发不稳定状况，我就倒霉地撞上了。我本来要去的是第二都市耶利哥。”
“你要我相信这种从地面上扔一块石头会砸到火星的概率？”路德嗤之以鼻。
“火星距离地球最近的点大约5500万公里，最远的则达到4亿公里，我建议你不如扔到月球上试试。”
“闭嘴！”
“好吧。不开玩笑。我现在距离目的地还很远——虽然比不上火星遥远，又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能怎么办？你们要去哪里？带我一个吧？”
“不行！你这么可疑，说不定是伪装。”
“真不是。我发誓。我有证件，是个实实在在的研究植物和古生物的学者。”雷掏出衣服内袋的证件卡片，“魔术师阁下。”
“你知道我？”
“当然。孟菲斯城刚才还乱做一团，到我这种层次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那也不行。”
“这样吧。在这西部联盟的地界‘代理人’的身份有些麻烦，前往耶利哥还要穿越荒野，我人生地不熟的，聘请你做我的向导怎么样？没有向导很难在荒原找到路，你们不是已经带了一个了么？”
“他不一样。而且我们不去耶利哥。”
“同行一段路也可以嘛。我知道在西部盗匪和反政府武装都很猖獗，钱不会少给你的。”
“不……”
“普通价格的两倍。”
“……”
雷伸出三根手指，露出微笑：“三倍？”
路德考虑了一下，张开手掌，向他摇了摇：“……五倍。”
“老板，生意不是这样做的。”雷摆手表示这个价钱太贵，他有钱，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冤大头。“最多三点五倍。”
“四倍！”
雷立即拍板：“成交！但是先预付一半，剩下的抵达目的地再结。”这明显是怕对方拿了钱不好好办事。
“可以。”
路德爽快地同意。你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还怕到时不给钱吗？
在这一番迅雷不及掩耳的操作之下，珍终于还是没能阻挡她哥哥对于金钱的本能渴望。荒原冒险的同行者又多了一个。
好在他们现在有钱了，可以买装备。
“所以你们原本打算怎么弄钱来着？”威尔低声询问。
“借啊。”
“借谁？”
“银行或者大户什么的都可以，我不挑的。”路德呵呵笑着说。
“只不过有借不还而已。”珍在一旁淡定地补充。
威尔听罢悄悄打开玫瑰精灵，在只有自己可见的信息界面上看着私人账户上的数字，那是他在沃特家收到的零花钱，平时也不太用积攒下了不少金额，只不过底下数个小字显示“该账户已冻结”，遂而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前来说，他也没钱。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