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早川永远记得看见何盒的第一眼。
那是距今一千年前的一个普通的夜晚,她记得依稀有几颗星辰点缀着一轮银白的弯月,风是平和而流畅的,带着海水的潮气,地点在意大利东北部有着“亚得里亚海明珠”之称的水上都市,威尼斯。她在桃都的带领下乘坐贡多拉小舟在那纵横交错的水道间轻盈地划行,她们在黑夜中穿过著名的叹息桥,最终来到一个小岛上有着哥特式建筑风格的一栋居于僻静的房屋。那里据说是一片私人领地,由一个英国贵族在多年前买下。下了贡多拉,踏上坚实的伊斯特拉石制成的石阶,有两个侍者给她们送上彩色的羽毛面具。桃都给她挑了一副蓝色的面具,自己则是棕红色的,两人沉默着穿过蜿蜒的走廊,里面的厅室大大小小的,位于走道两边,三三两两有些人在里面,有些带着面具,有些没有,小早川认出来一些,这些所谓的“认识”其实是她在新闻或报纸上看到过的那种:某新兴材料的发明家、某位世界顶尖的医生、某研究古生物的学者或者是某财阀千金。与他们相比只是记者兼作家的小早川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如果不是桃都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她一定不会继续往里,而是转身离开。这里不是她所熟识的世界,更像一个另外的空间。她们走过的一个一个房间,有人坐在角落,有人畅饮酒水,有人在轻声交谈。最里面的那间布置得像是中世纪占卜师的小屋,坐在小圆桌后面的是一个戴着格子斗篷身穿黑纱裙的女子。她年纪不大,却又缺乏一种年轻的稚气和天真,黑发碧眼,一副吉普赛人的打扮,是一位混血。桌前有一副占卜用的塔罗牌和一根点燃的蜡烛、一个明亮的水晶球。她看着小早川,虽然不含鄙薄的意思,却仿佛在看一抹尘埃。
她露出了微笑,寂静而完美,像一枝危险的夜来香。小早川有种感觉她不是在向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桃都露出的微笑。
“你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桃都无所谓地摘下面具,丢在桌子的一角。“嗯。”
“就是这位吧,你之前说的?”
“对。”
“那么,”她在小早川面前洗牌,然后说:“抽一张牌吧。”
小早川有一些紧张,她看了一眼桃,桃都黑色的眼睛隐没,是让她随意的意思。她听说过“命运”的占卜,犹豫再三,最终从厚厚的一沓塔罗牌中取出一张,摊开,是“星星”的牌。
“啊,是星星(The Star),代表了明天和希望。欢迎加入我们。你运气真好,一下子就抽到了大阿卡纳牌。”
“你是……”
女人也从剩下的牌中取出一张,摊开,是愚者之牌(The Fool)。“我是‘愚者’。贯彻梦想、满怀天真、单纯没有惊恐地迈向人生的‘愚者’。我是塔罗牌之始,是人生之初,愿做你们的引路人。”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死之盟约”的秘密集会。这个据说是由面前的女人集结的秘密结社“死之盟约”,或者叫做“死者之盟约”,这是个多线经营的秘密组织,黑白两道都有自己的地盘,各有大佬坐镇,取塔罗牌中大阿卡那牌(或者叫做主牌,共22张)作为记号。“塔罗”一词,取自埃及语的Tar(道)和RO(王)两词,含有“王道”的意思。因此,“塔罗”也指身为一个王者,所应该具备的正确的决断力,这也正是此种占卜的起源。1888年,一个承袭中古神秘学派“玫瑰十字”(Ross Cross)的巫术结社“金色曙光”(The Hermetics Order of the Golden Dawn)在伦敦成立。他们把塔罗牌、占星术、卡巴拉密教与炼金术再一次结合,使得塔罗牌的理论系统更形完备。从编号为0的“愚者”开始,直至编号为21的“世界”,这22张大阿卡那主牌象征的是一段完整的人生旅程,也代表了生命的不断轮回、生生不息。而每一张塔罗牌上面都有着完整而独特的意义。
“你可以叫我何盒。”她把手上的牌打乱,再次抽取,在打乱,又一次,她抽出的永远是“愚者”之牌。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是个小游戏。塔罗牌拥有22张大阿卡纳牌和56张小阿卡纳牌共计78张牌,比平时玩的52张的桥牌还多。但抽出固定的牌也不过是概率的问题。1/78和1/52的概率对记牌能手来说是一样的。”
是记牌啊。小早川略有些失望。不过这样的人也决计不是普通的占卜师。
“听说过‘七君主会’吗?”
作为记者小早川略有耳闻。听说日本□□的春上家也是那个组织的一员。但——“那只是传说吧。”
“有七个古老的家族,据说从公元1世纪就开始互相交联,以地狱七位大恶魔的名字命名,声称人类是被放逐的堕落天使的后代。有些被证实有些被证伪了。我们这里有不少来自七君主会的旁支或后裔,当然更多的是你这样有着出色的独特才华的新人。”
和“死之盟约”的其中几位熟识之后(“死之盟约”拥有22张大阿卡纳牌和56张小阿卡纳牌共计78位主要成员,有很多她其实从未见过),小早川参与过几次集会,只是后来渐渐疏远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国大陆财团宇文家的女性继承人宇文羽告诉她说:“你听说过中国古代的一个民间传说吗?”
宇文羽也是桃都的早年校友,在学生时代组过一个叫做“灵异社”的社团:“一对老夫妇一直没有孩子,有一天看到河里漂来一朵荷叶,荷叶上放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两人便收养下她,取名为‘荷’。不久,河中又漂来一只大盒子,里面有另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是个男婴。夫妇俩就一齐收养下来,取名为‘盒’。两个小孩长大之后,就结为夫妻,一同奉养老人。荷与盒,是两个人即为一世界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小早川用平直的语调说道,她的中文很一般,堪堪到能听和说的地步。
“如果荷与盒是同一个人呢?她即是塔罗的第一张牌‘愚者’又是最后一张牌‘世界’(The World,意为达成)。一个人即为一世界。”宇文羽微笑,“从这个名字你体会到她的野心了吗?”
“难道……”
“何盒,她是创世纪最大的野心家啊!”
这个野心家集结了顶尖财阀的资金和世界顶级科学家,在数年后抛弃了地球总部携带部分成员登上月球,建立了长期滞留的基地。这就是月宫的前身,而那些人便是现在天人的先驱。
“不会被其他……干涉吗?”
何盒的回答是:“建立在月球背面就好了。”月球背面的地底,蛰伏在艾特肯盆地的撞击坑下方。
小早川明白这些有如神助的变化有部分来自她的“预言”。预知之物不可改变,但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呢?有什么在悄悄改变,犹如水滴一样,在流动,在聚集,最后集结成足以毁天灭地的轩然大波。
时间在流逝。
光阴在荏苒。
只有生命不会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