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盛夏的午后,细密的林间充斥着蝉鸣。或许是位于山上的缘故,屋檐下布满藤萝的小屋里并不感觉炎热。少女倚在洞开的窗前,面朝着唯一通向山下的青石小路。她有着姣好的面容,一头柔软的海藻般的乌黑卷发,细长的眼睑微眯着,似乎在打盹。其实你如果足够细心的话,会发现她的眼神昏晦,视力不是很好,尤其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只能辨别大体的轮廓,但像是某种补偿她的听觉尤为敏锐。此刻她面含着淡淡的笑容,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地叩击着青石路面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那人在向她靠近。
终于,前方的拐角处出现了人影。穿着黑衣黑裤的褐发青年行走在青石小路上,从山下带来的闷热的暑气在这一刻似乎被阵阵山风洗涤而去。他看见小屋,看见少女,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像是看见了美好的梦。
“回来啦。”少女甜美的嗓音像一汪清泉滋润着来人。
“嗯。”青年脱去了外衣,推门进屋。
“外面怎么啦?”
青年摇摇头:“永远那么闹哄哄的。有人说要往西,去耶利哥,有人却说要往东,前往孟菲斯。我反正插不上话,就先来接你了。”
“要不是我拖累,你原本可以……”少女低声呢喃,神情是倦怠的。这具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虽然她现在倚靠着强大的精神力而不显出来,但日渐衰弱的躯体,已经渐渐显露出承载不了这份强大的窘迫。青年是雄鹰,原本可以展翅高飞的,她却是那棵蜿蜒的藤蔓,缠上了他的脚。怎么能放弃呢?那是她的所爱。
“别这么说。你是我的任务,亦是我的……”青年万分柔情地拥住少女纤细的腰肢,那表情是从来无人看过的,“命运。”
相逢是命运。相恋是命运。那么相离呢?年轻的情侣不接受这样的命运。所以他们之间也说不上悲剧还是喜剧。只不过,“不后悔”她对他说。他心亦是。
这是遥远的二百年前的记忆。是属于亚伯拉罕·卢克的最后的宁静。
接下来的血与火,他已经忘却。
只是下山的少女越来越虚弱,终于躺倒卧榻再也起不来了。
“怎么能……这样?”亚伯拉罕发出一声哽咽,像是孤兽在饮泣。
“这是她的选择。”天人以一种无机质的冷冰冰的声音说道,“这样她也能多留在世间一会儿。她的眷恋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亚伯拉罕看着恋人的身体被注入充满了透明的营养液巨大玻璃槽内,大脑的部位连接着无数光缆,像是一尾人鱼。
“以后,她的名字就叫做‘伊芙’吧!”天人露出微笑,连笑容都带着无机质的漠然,“那是一位女神的名字,很适合她。”
如果亚伯拉罕是真的“先知”,如果他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一切,也许会阻止当下这充斥着狂热的幻想和非人的冷漠的试验,然而那个时候,刚刚痛失所爱的年轻的他怀抱着火一样热切的希望,阻止自己去观望,代价是什么。失败又能怎样?不过是真正的死。然而,如果……成功了呢?虽然他们不能相触,但保有大脑和思维的她依然是她啊!
伊芙琳(Evelyn),是她的名字,意为圆融。
而伊芙,意为慷慨。真正的“伊芙”却一点也不慷慨。她吝啬地聚拢着自己的“财富”。是的,“财富”。人类的精神力是她的力量来源,一个怎么够?她要很多很多,如果一次收割一点点,人不会死去,不过是显得精神倦怠。但一点一点的收割又不纯粹,她渐渐沾染了人的恶习,有了贪婪、有了野心、甚至想要更多。这就是真相。没有不需要付出的收获。只是人类,你的代价是否值得?伊芙是以活人献祭建立的人造的神祇。她无法无中生有,本质是掠夺。而现在,经历二百年的漫长的光阴,她也临近终点,需要新的献祭。
这是长老会不知道。或者是知道而三缄其口的。
秘密。
卢克总统想要释放伊芙琳的精神,但他毕竟不是天人。
总体来说,他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只有他一百年前的记忆体冷静地意识到,恋人已经被“伊芙”吸收,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是死亡。他想。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意识到这些的我是不是让你等待了很久?
他在最后的回忆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