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推门进入A号阅览室。他眼角的余光正瞥见路德维希朝自己兴奋地挥了挥手。能够进入这座图书馆对于黑格尔这种等级的人来说也是不易的。通常只有学识渊博的研究者、成绩优异的在校生和了了不多的特权阶级拥有申请入内的资格。

银质的金属门缓缓合上，像是隔绝了一个世界。

里边跟华莱士想象中的图书馆差不多。这是一间设计成圆形的小型阅览室，他进入的银色小门就像圆月上的一个吊坠，在这里没有其它出入口，连一扇通往外界的窗户也没有。但空气并不沉闷，雪白的天花板上，孔洞型调节器让新鲜空气缓缓流入，形成令人感觉舒适的微风。从门边开始靠墙的两旁排列着一圈月牙色的双层书架，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纸质书籍，以其数量之众多和珍贵的程度，简直让人仿佛看见了成排的黄金。书架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张巨大的圆木桌子，不要说一个人，就是十个人环绕着坐下也绰绰有余。桌边摆了一把黑褐色的皮质靠背椅，椅子前的桌面上放着一本书。华莱士辨认了一下，确实是大江的《末日浩劫》。看样子这座图书馆的看不见的管理员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华莱士在位子上坐下。不知用什么皮制成的椅子柔软、舒适。只不过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手上的书质地有些老旧，但纸张维护得很好，全文用英文打印，很有可能是最初的版本。如果是真的话，绝对是极稀有的珍本了。据说大江的这书初次印刷的时候反响并不好，只有日文版和少量的英语版本，浩劫初始大伙儿也顾不上这些，只想着怎样度过眼前的灾难，所以大江真正成名是在初次出版的五百年后，后人们再回头翻阅她的书籍才恍如醍醐灌顶，被她的预言、她的天赋所折服，这才有了之后的短短几年间声名鹊起，死忠遍布。书本前面的内容华莱士已经熟悉，只是草草地翻看了一下，跟网络上的译本差不多。他的重点是文末。

“核威慑不过是把危险的枪支交给孩童保管，谁都信誓旦旦不会出事。

“结果，出事了。”

书中最终写道。其后是大片的空白。华莱士不明白空白的地方为什么占了整整五页纸张，正常情况下编辑会在这里写下后记什么的或是干脆删掉多余的页面，可该书却没有，仿佛被什么人刻意忽略了。书最后的一页纸上有一行手写的日文笔迹，字迹娟秀，但华莱士并不识日文，看不懂写的什么。小字后面缀着一个奇怪的四四方方像迷宫一样的图形，占据了整整半页纸张。

像是个隐藏了秘密的图码。

华莱士想起了二十一世纪初期的那些智能手机，这种被如今的世代吐槽为极其笨重、没有美感的长方形通讯工具，在那个时代流传甚广。华莱士记得有一阵子大家都流行看见什么像二维码一样的图形就开启“扫一扫”，那是一个智能手机软件的链接功能，可以直接把你带入目标网页。华莱士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使用了这个印象中的“扫一扫”。精神波动蔓延开来。眼前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应该是芯片读取了视网膜成像的图片吧？

然后，宁静到极致的阅览室里发出——“叮！”的一声。不。华莱士想。应该是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那个声音。

怎么了？华莱士心想。他环顾四周，整个图书室空荡荡的，除了调节器风扇发出的微弱的沙沙声，最响亮的是他明显压抑的呼吸声。有……幽灵吗？这样毫无生人气息的地方，如果出现幽灵或者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嘀！”

又传来一声响声。华莱士明白了，是他左臂里的芯片，正在向不知名的事物应答。此时，没有经过他的“召唤”，玩偶娃娃般的绿叶精灵显出纤细的身形，只是这一刻它的身影有些模糊，呈现半透明的状态。“搜索到有效链接。”精灵小助手说，但声音却恢复到最初的电子女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制初始化了，“正在载入补丁。”

等待中，华莱士突然发现书页上的那行日文变成了他可以理解的文字。不是字形改变了，而是他的大脑像是加载了自动翻译系统，理解了文字的涵义。它说：“我是小早川友纪。我在这里。我与你同在。”

圣经上说：“主与你同在。”

那是华莱士幼年的时候跟随母亲在乡下的教堂参加礼拜时年迈的神甫经常在祷告的最后会说的话。

阿门。华莱士在心中回答。

稚气的孩子音已经变为少年低沉的声音。

有什么异样的漩涡在他赤色的精神海里回荡。

小早川友纪是书作者“大江由纪子”的本名，据说她早期极度崇拜日本文坛大师大江健三郎，而“大江”又恰巧与她的姓氏“小早川”相对，故取此为笔名。至于“由纪子”这个化名跟本名“友纪”在日文中发音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