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庭院下，自在山的大师姐和青萍派的大师兄正在对弈。

许是要见外人的缘故，程留容难得精心妆扮了一下，挽了流苏髻，发间插着一根檀木簪，眉描螺黛，唇点朱红，盈盈一笑时美貌不可方物，竟依稀有了七八年前艳绝一时的风采。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吕清然却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姿态，身体清减，脸上犹带着三分病气，即使低眉淡笑时，自带的忧郁气质不减分毫，愈发让人心生探究爱怜之意。

但他的精神状态却极好，堪称神采奕奕，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这一场棋局之中。

两人均是人中龙凤，在身份地位、武功境界、性情能力，乃至外貌上都铢两悉称，因此，在数年前还曾有好事者将其凑到一起，说要不是程师姐年纪稍大了些许，这二位倒是十分般配。

此时，这盘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纵横十九道上黑白棋子互相厮杀，白子要害被钳，只能被迫与黑子决一死战。

“笃。”

程留容又下一子，这一步彻底绝了白子的退路。

吕清然眉头紧蹙，陷入长考。

他之前极少有机会与这位有名的自在山大师姐单独相处，因而倒是不知道这位鼎鼎有名的大师姐居然也有一手极为精湛的棋艺。

她布局时虽然四平八稳，但其实暗藏杀机，一旦积蓄完毕，或是发现要害，则步步催杀不留余地，哪怕自损三千也要将敌人赶尽杀绝方才罢休。

这样犀利冷酷的棋风与程留容秀雅的外貌全不相似，足以令任何一名与她初次对弈的人大吃一惊。

考虑许久后，吕清然只能投子认负，松开手中棋子，由衷道：“师姐棋力精湛，师弟我甘拜下风。”

因自在山和青萍派关系和睦，常常来往，所以两派弟子往往互称师兄弟姐妹。

程留容微微一笑，眉目依旧安然，像是完全不把这一局的胜负放在眼里，温声道：“师弟过奖了，只不过是师姐我徒长了几岁，多下过几局棋而已。”

棋已下完，两人的谈话也到了尾声，吕清然坦言道，他们已经打探到辉国大皇子的关押位置，打算从速劫狱。

程留容则笑着恭祝他马到成功。

此言一出，便知自在山的态度，吕清然松了一口气，提出告辞。

程留容亲自送他到了院门口，话别之时，程留容却笑道：“师弟可否知道，小斋和那沈公子的婚事恐有变故？”

吕清然一愣，继而露出苦笑：“原来师姐也知道了……”知道他对齐小斋心生恋慕。

他既有些羞赧，又不禁浮现出几分怅然，齐小斋数日前冰冷的话语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往他心里扎。

可他虽然难过，却知道她是为了他好。

情之一字，足以令求而不得者顿生心魔，贻害无穷。

因此，他虽然怨她无情，却也谢她好意，彻底磨灭了他的幻想，让他日后可以心无旁骛地投身于武道。

客栈大病的三日，让他痛彻心扉，却也让他的心境彻底澄清。

吕清然叹道：“我观小斋像是对那位沈公子极为中意，即使中途波折，也不过是好事多磨而已。而且——”他强颜欢笑：“纵使小斋与沈公子无缘，也未必轮得到我来忧虑。”

程留容看了他数息，随即温柔一笑，笑容极为悦目：“师弟能想开，便是极好。”

吕清然受宠若惊，连忙谢过，可他向来心细如发，擅于观貌察色，细观之下总觉得程留容的这一突然询问和回复似有意似无意。

他心中隐隐浮过一个猜测，但这猜测太过异想天开，他不敢细思，于是拂去杂念，正式告别。

***

夕阳西下，被迫与齐小斋约定了三日时间的沈凤岐再也拖延不得，只能冷着张脸被喜笑颜开的齐小斋强行拖了出去。

三天前，在街上的官兵走后，齐小斋并没有忘记未竟的问题，继续追问他后悔的原因。

沈凤岐在她的一再逼问之下进退两难，露出了狼狈之色。

可就算如此，他却依然对真相守口如瓶。

见状，齐小斋便退了一步，单方面地与他约定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里让他好好考虑清楚，三天之后必须要给她一个答案。

如今，三天时间已到，不论沈凤岐是否愿意，他都该给她一个答案了。

为了出行方便，沈凤岐还是戴了宁危的面具，与齐小斋一路步行到了坍圮的旧城墙边上。

此处年久失修，少有行人，两人一路沉默着踏上一级级破裂的台阶，登上城墙。

一眼望去，明月高悬，四下无人，连往日里驻守着的几名官兵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齐小斋顿步，回头认真地看着他：“阿岐哥哥，你现在想好了吗？”

沈凤岐默然。

这三天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纠结、痛苦……

如果可以，他是多么希望能挽着她的手一起走过日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可是——

沈凤岐声音干涩：“我想好了。”

齐小斋看着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道：“那你愿意告诉我真相吗？”

沈凤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几番挣扎，最终他重重闭眼，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心里，然后睁眸，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缓缓摇头：“抱歉，小斋，我不能告诉你。”

周围陡然一静。

齐小斋看了他许久，扬眉笑道：“我相信阿岐哥哥的这个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沈凤岐无话可说。

齐小斋声音平淡：“所以，这就代表无论如何阿岐哥哥也不会改变主意咯？”

沈凤岐袍袖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入到了肉中，可他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声道：“对不起，小斋……”

齐小斋又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我不要对不起，这句话对现在的我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阿岐哥哥，你可真是好得很，从没有人敢像你这样戏弄于我。”

沈凤岐不敢再看她，后退一步，靠在了城墙上。

他双手藏在身后，手指已经掐出了血痕，让疼痛驱散充溢眼间的泪意。

隔了一会儿，他勉强缓了过来，状若无事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齐小斋侧头，终于露出了微笑，只是这个笑容透着疏离，就像是路上遇到了不熟的人露出礼节性的笑容一般，在沈凤岐看来刺眼得很。

她悠然笑道：“我想——既然阿岐哥哥你都这样了，我也不能再强求，那就如你所愿，我们的婚事取消吧。”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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