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重物翻到的声音惊动已经赶到门口的二人。
“天佑哥!”
只着单薄里衣的公子狼狈跌倒床边。他用手肘撑着地面,每一处肌肉都在使力好要自己起身,但他每每挣扎却都以失败告终。
许是他太过虚弱,失去神采的眼睛找不到准许目光停留的地方。乌青的眼底占满疲倦,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发丝里滚出,从被抿紧的唇边划过。
司马玉龙现在如同一个布满裂纹的瓷瓶,拼命地去抵住一面摇摇欲坠的高墙。
你无法嘲笑瓷瓶徒劳的坚持或是无用的倔强,只能眼睁睁地看大厦倾倒,看原本温润无棱的瓷瓶化为无数块尖锐的碎片,最终粉身碎骨。
让人单单只这样看上一眼,一颗心就好像被泡在黄连里。一股子苦味从心里蔓延出来,从喉咙爬到嘴巴里。
丁五味在房中急得打转,走两步便要看一眼塌上双目紧闭的青年。
明明也不是什么热天,羽扇飞速的摇着,依旧有豆大的汗珠沁出来。丁五味第二次感受到,生命在他眼前极速的流失,这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曾经的无知,丁五味害死了亲人,同样是无知,可现在的无知源于青年倔强的沉默。
“楚天佑啊楚天佑,你到底在想什么!”丁五味的眉毛像两条拱起来的毛毛虫,斗到了一起,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
说到气急时,恨不得把缠绵病榻的青年拎起来打一顿,好出了这口狗屁不通的王八气!
他在什么?连司马玉龙自己也不知晓,剧痛让他无法思考,但司马玉龙又不得不去思考什么,应该有一个这样或是那样的理由。
司马玉龙目光茫然一瞬,一股更剧烈的头痛卷来,司马玉龙双眼一闭,彻底昏死了过去。
丁五味脸色一变,心中懊悔起来,早知就不该激他,连忙伸手给司马玉龙把脉。
白珊珊用沾湿的拍子替司马玉龙擦汗,见他即使陷入昏迷,可面上痛苦不减半分。
“五味哥,天佑哥到底怎么样了?”
丁五味收回手,扯了扯嘴角,苦笑:“上次说给这小子备棺材,现在灵验咯!”说完,丁五味猛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白珊珊连忙伸手去拦,丁五味眼睛里就滚出一个个的眼泪来,用袖子擦怎么也擦不完,嘴里还骂自己“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说这些干嘛呀”!
一通话听得白珊珊眼前也跟着一片模糊,不肯相信司马玉龙就要死了。
得苍天护佑的人怎么会死!这次肯定也一定会再次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丁五味心说这可难说。
心病还须心药医,但心药是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心药……
目光里,卷起来的画忽然变得格外显眼。
丁五味连忙把画拿上揣在腰间,拖着白珊珊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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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长自昨晚鲁一忠离开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似会有极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想起鲁一忠临走之言,赵云长心中不安更甚,一时就连身上的鞭伤也消失了一般,满脑子都是司马玉龙。
有赵羽在,应当不会让公子孤身涉险的吧。
赵云长如此安慰自己,可这样的理由非但不能让赵云长安心下来,反而更加忧急。
赵云长知晓司马玉龙的倔脾气,虽然会把自己的谏言听进去几分,可该一意孤行的时候仍是孤身一人。
赵云长想起刚睁开眼时,撇下公子离开的赵羽,舍近求远去京城求兵的赵羽。
这样的赵羽真的是自己吗?
赵云长也不能妄下断言,就连安慰自己自己的理由,也会不自觉的加上“应当”、“吧”这样的字眼,这样的安慰结果只会反其道而行之。
即使是同为赵羽,也未必会是同一个人。
赵云长脑袋里忽然钻出这样的一个结论,紧接着又冒出来另外一个疑惑。
公子真的是自己的公子吗?
我曾经拼命想要记住一个人。
青年的目光好似放空,又好似在回忆,还有或许连青年自己也不知晓的茫然。
微微发白的面色不自觉露出稍许的脆弱,又很快就被青年收敛起来,叫旁人看去好似只是自己的错觉。
青年放下衣袖,掩去左臂的可怖疤痕,面上又是云淡风轻,即使一身粗衣麻布也不掩青年分毫气质风华。
只掀开一角的疮疤便让旁人觉得心惊肉跳,青年却轻轻带过,又让人觉得这只是件无关要紧的小事,不用把关注点放在上面。
公子的过往和自己有关,而自己却没有参与其中。
赵云长忍不住猜测,这是否和赵羽有关。公子和赵羽一起经历了自己未曾知晓的经历,赵云长心中空落,自己是多余的这种感觉再次强烈起来。
至今赵云长还时不时生出这是一场梦的错觉,因为这个世界对赵云长而言是光怪陆离的、荒诞不经的。
梦醒,他依旧靠坐在树下,烧了一夜的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灰烬,一旁是五味,另一旁是公子和珊珊。
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
安静的大牢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赵云长想找赵羽问清楚,他究竟有没有见到自己的公子。
公子和赵羽说了什么?公子现在怎么样?公子好不好?
以及。赵羽究竟是怎么见到公子的?
赵云长想,如果弄清楚了这一切,或许自己就能找回自己的公子了。
胡思乱想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赵云长起身往地牢出口方向望去,一道白色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线中。
“公子!”
青年被人不客气地推搡了一把,听到赵云长的声音后抬头望来。
两人目光交汇,互相看清楚了彼此的状况。
青年露出一抹带着愧疚的苦笑:“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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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玉龙再一次昏昏沉沉地醒来,模糊一片的视线里坐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司马玉龙伸手抓住青年给自己擦面的手,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青年动作一顿,张了张口,最后只是把手放在司马玉龙的手上,安抚他:“我在这里。”
说罢,青年小心地挣脱开司马玉龙的桎梏,起身给司马玉龙倒了杯水。
司马玉龙想不起来面前的青年是谁,也叫不出青年名字,只是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呼喊。
就是他!
司马玉龙一眨不眨地看着青年去倒茶,又朝自己走来,连喝水也看着青年,好像一眨眼人就会不见了一般。
喝完水,司马玉龙再次抓住沉默的青年:“你是谁!”
司马玉龙竭力忍住剧烈的头痛,紧紧盯着青年,不肯放过青年的丝毫反应。
青年一愣,小心翼翼地看向司马玉龙:“我是小羽啊!你……公子还认得我吗?”
“小羽……”司马玉龙茫然地看着青年。
他应该认得小羽,但他不认得小羽。
小羽是谁?
看清楚青年的那一刻,若不是过于虚弱的身体拖了后腿,司马玉龙几乎快要把青年拥入怀中。
司马玉龙想紧紧抱着青年,会有失而复得的笑容,想说说不尽的话语化为一句回来了,想克制却抑制不住的情感。
“我是小羽,我回来了,公子怎么病成这个样子?”青年满眼都是着急和担忧。
“所以,公子快快好起来好吗?”青年轻轻地问他。
“好,我会好起来的。”司马玉龙如往日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只是这摸笑容太过苍白无力,看得屋里的青年和屋外的人心都揪起来了。
司马玉龙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松开青年的手,青年也只当司马玉龙有些冷,体贴地将手臂放进被子里。
青年道厨房熬了药去给司马玉龙盛来,起身就走,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司马玉龙一人。
门外的人离开了,司马玉龙便静静感受着头痛和浑身传递过来的酸痛与无力。
忍得久了,这样的疼痛好像也渐渐适应了。
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司马玉龙便咳嗽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
等再次恢复平静,司马玉龙如之前一般,继续感受着生机从身体里缓缓流失的感觉。
不多时,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名叫小羽的青年再次进来,只是这次手中多了份苦到人舌根发麻的水药。
“多谢……小羽……”
司马玉龙弯起嘴角,朝青年露出一抹笑容,安静地将药一饮而尽。
青年目光复杂,他仍端着空掉的碗坐在边上,问司马玉龙竟和他这样生分吗?
司马玉龙摇头,只道我不认识你。说完便闭目歇息起来。
见状青年仍在房间中呆了半晌,最终才悄悄退了出去。
“怎么样?”
出门没几步,丁五味便拦住了青年。看见空掉的药碗,丁五味顿时忍不住翘起尾巴来。
“我就说嘛!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不就好起来了!”
相比丁五味的兴高采烈,青年却是愁眉不展。
“五味哥,天佑哥好像认出我了。”看丁五味高兴的样子,白珊珊不想打击他,但事实是由不得她说不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