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易阳抬手,卷起长鞭。
他没有贸然出手。
这个位面和他的世界不一样。哪怕他狠下心来抽上贼人几鞭子,也不一定能问出他想要的答案。
反而会显得色厉内荏。
容易失去先机。
十六退到庄易阳身后。
庄易阳感受着身后几乎悄无声息的少年,眸色沉沉。
既然十六能够拿出来庄家没有交给他的物件,证明这个奴仆并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温顺。
庄易阳抬起来白玉一般的手掌,三指屈起将长鞭缠绕好,压在手心拍到后颈上。
如他所设想的那般,被团成团的长鞭瞬间消失在了他融进黑夜的背后。
没有表现出来,庄易阳心里松了口气。
好在身体还有一些本能。
“这人就交给你了。”
“是。”
十六低着头,低眉顺眼,像是没有感觉到自家少爷瞬间冷漠下去的态度。
“问不出来,就送到戚家。”庄易阳紧接着补了一句。果然看见地上被捆的死死的贼人变了脸色。
因为这贼人还戴着脸上的面笼,大家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是整个屋子里面冷寂的气息突然翻涌,寒冰一般的冷气席卷而来,像是要冻裂一切。
原来是冰系灵脉。
果然跟戚家有关系。庄易阳了然的挑挑眉。
那一日在第五城之城门口,这人压着比他高大数倍的巨兽,一路上没有施舍给漫长等候的队伍一个眼神。
却偏偏在临进入城门之前将戚家的车队来来回回看了个遍。
若不是本身就跟戚家相熟,就是有仇。抑或者是对于他们这一驾马车突然出现在戚家规矩森严的车队之中而产生的巨大好奇。
无论是哪一种,总要比他们身份被发现了好的多。
庄易阳放下心来,也无所谓这人无畏的挣扎,吩咐道:“不用审了,明早直接给戚家送回去。”
“是。”
“不……”听说要被送回戚家,戚锦赫挣扎的厉害,十六看了庄易阳一眼。见他没有发话,十六就无视了空气中愈发浓郁的冰冷气息。
他掐起手决,捆仙锁一段一段的亮起来金黄色的光晕,幢幢阵法的虚影迅速将戚锦赫容纳进去,他的话语也尽数被淹没。
人直接消失在了房间里。
十六退出房间。
盯着戚锦赫身下留下的丝丝斑斑血迹,庄易阳若有所思。
捆仙锁,名字很土。
可很好用。
重伤情况下能和伪城主阶的十六过上十数招的“贼人”都能困住,困他们应该是更不值一提?
庄易阳无声静立了一会。
“还没看够?”
看够了血迹。庄易阳缓慢的转过了头。
原身瞳孔颜色极浅,不像庄氏夫妇任何一人。
他作为一介普通人没有灵脉,格外自卑敏感。可又受尽庄氏宠爱,常常挂着一副自以为宽容大度的可掬笑容,实则周身气场冷漠眉眼阴沉。
看上去怪异又阴冷。
但此时他眼中没有对自己的厌恶鄙夷,脸上也没有故作姿态的笑容。
面无表情的脸转过来看向了他,实则眼神并没有定点,而是漂浮在空中,透出一种琉璃质感的无机质空洞。
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个位面一样。
!
庄宴胸腔中有一种什么东西被抽离的熟悉感,他仓皇的往前趴了一下,伸出手去够庄易阳,却忘记了自己的腿上上了夹板,一头栽倒——
翻腾之间庄宴拉住了床帘,显然这种脆弱的东西禁不住他的重量,刺啦一声,庄宴连人带着撕碎的床帘一起翻了下去。
庄易阳被巨大的响动惊醒,身体已经先想法一步飞奔了过去,跨出了两大步,将小孩带着床布一起接到了怀里。
总算是接到人,庄易阳半跪在床边,小心呼了一口气。随即拧起眉头,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
“这可是刚上好的夹板!”
庄易阳语气不善,小心的伸出半只手将小孩搂在怀中,腾出另一只将小孩的脖梗,脊椎,大腿小臂连番检查了一下。
他顾不上男女有别,却也还是避开了胸腔和臀.部前后。
正骨那一日,小孩一声不吭那种窒息的痛感近在眼前。
刚刚重新打断又续接固定的腿骨,若是现在摔坏了,漫长的时间又要在病床上度过了。
况且这么折腾,万一骨头错位他真是难辞其咎。
“断腿那日多疼你忘记了?”
庄易阳满是心疼,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庄宴锋利的瓷片攥在手中。
他洗完了澡,身上穿的是新购置的柔软衣裳。
他的腿上有夹板,上身有各种伤.痕,不好穿.脱.衣裤。
庄易阳便将新买里衣的袖子都裁断了,肩胛两侧开了口子,变成了一个罩衫轻轻搭在身上。长裤从大腿内侧以下的布料也全都裁掉,成了短短的一截。
医馆里的人就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更何况宠的是十六口中的“角斗场丢出来的将死奴隶”。
当时为他清洗的婆婆在他正骨之后还特意拉着庄易阳好好说了一通,大概是离家出走的人身上没有多少钱,小孩子长的极快,以后要经常添置新衣,要省着花。
庄易阳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将他的其他衣裤都裁成了这样的。
之前褴褛的衣裳破碎脏污,沾染一点血迹根本看不出来。现在他用力攥着瓷片,沁出的血迹直接滴在纯白的里衣上。
“这又是什么......把手掌打开!”
小孩死死的攥着拳头庄易阳自然是看见了。
从他将人从庄家地牢中抱出来那时,这孩子就死死的护着手中的东西。
庄易阳以为这是小女孩的什么宝贝,拿在手中能让有她更有安全感一些,怕小孩受到惊吓,便一直没有过问。
“把手掌打开!”
庄易阳见小孩不吭声。手上用力,掰开她的手,见到横横纵纵的伤口不断的流血,整张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就这么样?”
庄易阳简直要气笑了。
他能理解小孩一直没有安全感,想要自我防卫自我保护都行,但是拿一块破瓷片伤害自己算怎么回事?
他辛辛苦苦照顾,要仔细养起来的小孩,就这么祸害身体的么。
庄宴顺着庄易阳的力道松了手,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落在他的眉毛上。
高挺鼻梁和春雪分明的眉眼上沾上了怒气,泛起微微的汗津。
这个弟弟长得很好。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承认。
但大抵是之前的性情实在恶劣,嚣张跋扈的世家少主很难让人有机会正视他的面容。
毕竟是一不小心惹他不高兴就要挖眼珠子打断腿的。
但这人失忆之后,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温和洒脱感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环。
让他的气质,在这个血.腥厮杀的位面变得更加卓绝独特了一些。
戚城就是最直观感受到这种独特的人。
所以戚城愿意跟着他们车架前后晃悠。
任由他掰开自己的手,庄宴微微眯眼。如果要不是失忆了,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一些。
当然了,他自己也是。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具孩童的身体之下藏着一个重生而来的神魂。
见庄宴不吭声。
庄易阳沉着脸,将小孩的四肢都检查了个遍。夹板和伤口都没有事,庄易阳叹了口气,将小孩摁在怀中摸了摸头:“好了,别怕。”
庄易阳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发火。
这不是亲戚朋友家正常养大的小孩。
这是一直被囚.禁地牢,受到虐.打,十几年来不见天日的受害者。
大夫为她处理身上的伤口时,情况之恶劣,伤口之密集,看的庄易阳心惊肉跳。
直至现在,小孩洗干净的惨白皮肤和雪白的里衣颜色所差无几。尖尖的下颌肉皮紧紧包在骨头上,泛出一种不正常的淡红色。
庄宴不吭声。
庄易阳也习惯了他不说话,他哄了两句,将人抱上床放好,坐在了床边。
“没事的,这个东西哥哥帮你保存起来......哥哥给你重新买一个一样的东西好吗。或者,你喜欢.....小女孩喜欢什么呢,哥哥想想......”
庄易阳捏着温热的瓷片轻声询问。
一句没事的不知道在安慰小孩还是在安慰自己。
庄易阳举起手,宽阔的衣袖堆叠在白皙的手腕处,露出青色的血管:“先买个一模一样的。哥哥保证。”
庄宴动了动眉。
原来这人心中,他们的关系,是“兄妹”版本的。
庄氏双生子的事情当年闹很大,整个北域流传的版本不知几何大多数人都以为庄夫人生下的是一儿一女。小女儿命格有异,所以入了地牢。
但实际上,他是个男子。
庄夫人一胎双生,两个儿子,他才是哥哥。
原身也知道这件事。所以虐.待他不单单是为了平时的风言风语,而是怕有朝一日庄家改变主意,将他接出地牢。
毕竟,一个天赋异凛的嫡长子,只要天机子改口,想要取代不能觉醒的次子轻而易举。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
庄宴倚靠在床架上,他并不怕,他全身都是放松的。
他重生而来,有的是保命的手段。
上一辈子前半生一直被欺辱,后半生一直被追杀。还在修行之路上有所成绩,大放异彩的,都是他。
庄易阳不是想当哥哥,那就当。
但他最好是演技良好,能当到他厌烦为止,不然的话......
那就去下面继续当好了。
反正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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