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道。

昏暗的灯光。

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和压抑充斥着大大小小，四处蜿蜒的廊道。

没有人知道庄家的地牢到底有多大。

哪怕有很多事例证明过的狡兔三窟这种词汇，对于庄家地牢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鞭笞，是这里最为常见的刑罚。

庄易阳手握长鞭，鞭身通体漆黑，栉比鳞次。锋利细密的鱼鳞状骨节沾染了血色，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气味。

他的伤病刚刚养好，整个人还呈现着一种虚弱之感。

即便如此，在他重重的将手中一米多长，面丈粗细，骨节嶙峋的长鞭甩到地上，爆裂的破空声响也给人不小的冲击感。

长鞭泛着青黑色砸在地上，将青石板制成的地面砸出了数道裂缝。

一声鞭响，惊到了三人。

被十六掀翻在地，上了绑绳的贼人。

刚刚从医馆之中被接回来的庄宴。

和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是从哪里出现这条鞭子的庄易阳自己。

天气阴沉，庄易阳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月光。

他极高的身量和影子一起被月色拉长，像是从地下被拖拽到人间的鬼怪妖魔。

屋里一瞬间静寂。

连这几日格外乖顺的十六也汗湿了后背。

——这，这才是他的少主人。

性情乖张，眉眼戾气。

十六低垂着眉眼，看向庄易阳手中的长鞭。

这条长鞭见过血，尤其是床上那位。若不是庄家家主死命压着，便不止沾染着血迹，而是无数条人命。

十六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

他以为离了庄家，这位小少主的性子有所改变，现在想来，不过是一时受到惊吓，收敛了本性罢了。

现在捕捉到闯入他们院子的贼人，少爷是想鞭笞至死，还是打断手脚，挑折筋脉，还是扔进斗兽场去看人兽撕咬呢......

十六想着，望向贼人的目光却没有怜悯。

他们刚刚落脚戚风城，刚入住戚家少爷赠送的宅院不过两日，就有贼人擅自闯入，这人不是经验老道的盗匪，就是有更大图谋。

他们的身份不可暴露，要是后者，就算庄易阳改头换面，改过自新，想放过他，他也不可能让人活着离开宅院。

意识到十六眸光之中越发的冷寂，戚锦赫面沉如水。

两日之前他在城门口遇见庄易阳一行人出现在戚家的队伍里，便着手下人去打听，一日过了一日，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们只好自己来探听虚实。

更不巧的是，刚进入这座湖心亭，就被院子中的阵法所伤，他没有莽莽撞想要离开，随便挑了一间卧室翻身进去，直接撞上了这个年纪轻轻，便达到城主阶的年轻人。

而后就到了现在。

十六压着人去给庄易阳审问，没想到庄易阳直接抽出了本命武器梭魂鞭。

“庄易阳”此前不入灵，不能修炼。但有庄家在，自然是不可能让少家主无甚武器可用。

这条长鞭，是被北域最出名，最好的灵器具制作大师米大师亲手制作的。

庄家创佳的材料流水一样的送到米大师居住的小雀山，米大师长达十年的制作，它甚至达到了不入灵穴，只存脏腑。

普通人没有灵穴，无法用身体贮存灵器的遗憾被弥补。

可眼前的小少爷并不满足。

收到灵鞭当时便放出话去，他喜得灵器，不想作杀孽，但如果米大师将这种技法流传出去，庄家将灭口米氏一族。

米大师当即封山，再不为任何人制作武器。且至死没有松口将技法传给任何后人。

庄易阳也在盯着长鞭。

他没有记忆，不知道原身做下的那些弯弯绕绕，还沉浸在自己凭空手持了一条长鞭的震惊之中。

看了许久，庄易阳心有所感，看向已经起身，坐在床上的孩童。

他以为庄宴的伤至少要处理个两三日。

毕竟他伤得如此重。

但很显然他误会了这个位面和他曾经的世界不一样。

有着灵气的辅助治疗，庄宴一身的伤痛也不过短短两日就处理好了，还是庄易阳在戚城的建议下，选择了一个并不十分出名的医馆之后。

“这医馆的主人我和大哥都认识，名气不大，但是性情极好，不介意奴仆乞儿的身份低微。”

戚城担心庄易阳不愿意，低声为他解释。

庄易阳点头，他也知道店大容易欺客。且大医馆人多口杂，他们的经济实力也不允许。

一个名声较好，又和戚城有些联系的偏僻小医馆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也坐在马车里，生生等上了一个钟头之久，进到医馆的时候也已经是晚饭时间过后了。

或许是他一身气度斐然，从马车上下来，露出身后一个小奴隶，小童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

盯着庄易阳神情之中欲言又止，略带谴责的喊他们进院。

庄易阳回身，一手环抱着庄宴，另一只手徐徐搭在小孩的腰上。将小孩整个人从马车上接过来，搂在了怀里。

真的很乖。

纯粹的一个抱小孩的姿势，小药童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庄易阳跟医馆的人借了把剪刀，压制心中沉甸甸的想法，将小孩头上打结的头发一缕一缕剪下去，只剩下了参差不齐，贴着头皮的短发。

小药童本着职业道德并没有多嘴跟他询问些什么，但一路走来变幻莫测的神情还是诉说了内心的不平静。

这种不平静在他他要剪刀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又在他小心翼翼处理小孩头发和破烂的衣裳时迅速回落。

大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表情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精彩。

庄易阳......

其实是有剃刀的话，他是想给这孩子推个光头的。

从头开始吗。

医馆不大，里外间的房子。里间跟着个大院落。左右两排药草晾晒架。种了一块不大的药田。

大概是庄易阳的举动终于为他洗清了嫌疑。

小童的脸色几乎恢复正常。不似刚为他们介绍讯息时唇角都重重的掉落下去的气愤模样。

庄易阳剪完了头发，将剪刀还了回去。拜托小童找一个婆子来给庄宴清洗的时候，他也没多大抗拒。而是接过了银票，很快的请过来了一位婆婆。

只是站到边上，看着庄易阳剪衣服的时候还给庄宴留下了一点点遮住重点部位，若有所思：“这是个女娃娃？”

当然是了。

要是小小子的话，他自己上手搓两把人提出来了，还省下一张银票。

庄易阳心中狂点头，没吭声。

可惜是个妹妹。

但这话不能说。

第五城池门口都能听到自己的八卦，庄易阳是万不敢将他们俩和一对离家出走的兄妹联系起来的。

“......是个男孩。”庄易阳沉吟了一下，还是如此说道。没注意到十六站在角落里脸色有些异常。

“嗯。”小童没再追问。

婆婆倒是很有经验，从头到脚检查了一下庄宴身上的结痂，见并不影响清洗，指挥庄易阳将小孩抱到屋里，放在小凳子上。

屋子不小，八角桌旁边摆了一个小小的木桶，里面热水已经倒好了，旁边还有一块屏风隔断。

屏风颜色清浅，一水的山水绿植。

看样子这家医馆都是对于救治小朋友有着极丰富的经验。

庄易阳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小木桶的规格大人是坐不进去的。

几乎是庄宴一落座，庄易阳就想闪身出去了。

男女有别。

虽然孩子长得小，但毕竟是妹妹。而且是双胞胎。十几岁的年纪在这个位面都可以结婚生子了。

好在婆婆也没有喊住他留在屋子里，小孩没有想象之中的唧唧歪歪，庄易阳成功退出屋子。吩咐十六去买些物美价廉的衣物来。

待小孩清洗完毕，庄易阳抱着他给大夫看病。

小孩坐在床上，伸胳膊，伸腿，为那一身伤口治疗，接骨，包扎，小孩一声不吭。

看病的老大夫盯着小孩的视线也隐隐的有所变化。

等庄宴的腿绑上厚厚的木夹板，其他伤口也处理完毕。十六拎着买回来的衣服和药大包小裹地站在门口，庄易阳眼见着大管家留下的那一盒厚厚的银票直接下去了三分之一。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在老大夫每隔七日内看诊一次的叮嘱声之中，庄易阳紧赶慢赶在第五城池的宵禁到来之前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庄宴感觉到了庄易阳在看他。

这条鞭子他见过。

不止一次。

上一辈子当然也有现在这样的情况，只不过每一次，这个千娇百宠长大着的弟弟来到关押他的牢房更愿意使用各种各样的刑具来“招待”他。

除非他在外头气大了，自己时运不济，赶上了他气头正盛的时候，这条鞭子才会甩到他身上来。

庄易阳愿意虐.待他，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总是将他捆上，提到牢房四通八达的廊道之中。

现在贼人身上的捆仙锁，就是当时捆着他不得擅动的好东西。

庄宴完好的右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十六。

原来，这东西，居然是收在了这个奴仆身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