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雁回的小木屋异常简陋,除了一桌一椅和日常需要的器具,剩下的全是木柜和书。
方无远的指尖掠过书册上的封条,那上面几乎都是《道德经》、《南华经》等经书,一本杂书也无。
书架上落了一层灰,他随手抽出一本书,封面有些泛黄,但基本都是崭新的,想来风雁回从未翻看过这些书。
方无远心思一转就有了猜测,估计这些书都是掌门师伯送过来让风雁回修身养性的,但以风雁回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翻阅这些书。
不过,木屋里的书也并非都是经书。
方无远在最底层看到了一些有过翻阅痕迹的书,这些书边角微微卷起,扉页左下处写着一个“风”字,像是风雁回自己的书。
他抽出一本,随手翻了几页,书本里的内容讲的是结丹。
结丹的过程是方无远前世便已经经历过的,他如今莫名其妙一直无法突破,正发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仔细翻阅着手中书册,想找一找突破瓶颈的法子,但里面都是一些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
就在他准备将书放回去时,忽然瞥见一句话:“……气海凝丹,始发辟谷,将一身修为凝至丹田为金丹,若能突破身体极限,凝结两颗金丹……”
方无远瞬间被这话吸引。伪造灵根并不容易,但按照书中所讲,凝结两颗金丹只需结丹时身体能容纳正常结丹需要的两倍灵气和修为。
他低眉沉思,若无法伪造灵根,也可以以两颗金丹分别作为修习法术和魔功的基础。
两颗金丹蕴含的修为自然是同等级修士的两倍,若遇仇敌,也能以出其不意之招取胜。
只是……他翻看着书册作者的试验,此法最难的便是开拓经脉,让身体容纳下足够同时结出两枚金丹的修为和灵力,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方无远若有所思。依书中所言,后续的结婴、化神都需要两枚金丹同时完成蜕变,这对身体经脉的要求十分高。
幸运的是,方无远的前世曾被迫拓宽过经脉,那法子太过折磨人,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他合上书册,不堪的记忆涌进脑海中。那是他叛出宗门不久,独自结丹成功,却被天雷劈得奄奄一息时,路过的圣蛊教门人将毫无反抗能力的他抓回去,当成了炼制毒尸的试验品。
毒物啃噬、毒药浸泡,他浑身上下、从骨髓到皮肉没有一处完好的,终于在快被折磨死时,断裂的经脉离奇重塑,还拓宽了两倍,那首领才放过了他。
再后来,他假装已经被蛊虫完全控制,在操控者带他出去做任务时,趁机逃了出来……
方无远咬着牙,强行把当时的痛苦和毛骨悚然从识海中摒弃,忍下骨骼中因回忆而冒出的痒意和刺痛。
他找来笔墨,将圣蛊教往药池中加的药材一一默了出来,又将毒物划去,根据前世用毒经验,将其换成可以替代的毒药。
方无远清点储物戒中收集的药材,大部分是齐全的,缺少的毒药他也可以自己炼制。
只有一味药材——龙血果,长于妖修所在的神木谷中,一百年才结十颗果子,有妖族化神长老把守,可求而不可得。
龙血果可使断裂的经脉迅速恢复,源源不断地催生新的经脉,只是这个过程十分痛苦,听闻曾有经脉断裂者求得此药,因无法承受经脉重塑的痛意,当场咬舌自尽了。
但若没有龙血果作辅,就算他有玉骨草,也无法保证能在经脉被过载的灵力胀裂时成功结丹。
龙血果难得,但自两族签订和平缔约后,妖族曾送过一颗龙血果给归鸿宗,这正是此次论道大会的彩头。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似乎是风雁回回来了。
方无远将药方收进怀里。顾飞河已死,这一次论道大会的魁首一定是他!
他会在论道大会上大放异彩,告诉天下人,这世上只有他才配做清宴仙尊的弟子;他也会取得龙血果,成功结成两枚金丹,彻底断绝一切推他入魔的可能!
方无远神色轻松,像是已经看到自己逆天改命后的大好未来。
“吱呀——”
提着酒壶、哼着小曲的风雁回推门而入,讶异地看向站在屋内的方无远:“你在等我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师叔祖,”方无远皱眉轻唤一声,以表达他的不满。风雁回明明知道梁渠还附在他身上,他怎么可能带着梁渠回映歌台?
风雁回并未继续逗方无远:“莫恼莫恼,走,陪我赏月喝酒去。”
方无远不解地看向风雁回,不待他开口,风雁回忽然拽着他的后衣领跃出门外,不过三息,便带着方无远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风雁回席地而坐,眼前是大如车轮的明月,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将一个杯子扔给方无远:“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方无远不情不愿地坐在风雁回身边:“师叔祖可有封印梁渠的法子?”
“没有,”风雁回不悦地拉下脸,“喝酒赏月!别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方无远生出几分恼意:“师尊就快回来了,若被师尊发现梁渠附在我身上……”
他话未说完就被风雁回打断了:“你不是都活过一世了吗?及时行乐的道理还不懂吗?”
方无远一愣。他不愿师尊知道梁渠的事,是不想让师尊再为他入魔之事忧虑,按理说,风雁回应当更担心被师尊知道此事,怎么如今却变了态度?
“别问了,我没找到法子,”风雁回烦躁地喝了口酒,“就这一壶药酒,只能帮你掩盖梁渠的气息,保证梁渠三月之内不会再控制你的身体,至于三月之后……大不了让言四打我一顿好了。”
方无远一时间无话可说,若是如此,也不能算他食言。
风雁回给方无远手中杯子倒满酒,几瓣梅花浮现在杯中。
他疑惑地看向风雁回:“这真的是药酒吗?里面怎么会有梅花?”
风雁回狡黠一笑,鱼儿上钩了:“是杯中的梅花,不是酒中的梅花。”
方无远闻言,将杯中药酒一饮而尽,杯中的梅花也随之不见,但他并未吃到梅花瓣。
他仔细端详酒杯,酒杯外部以天青色勾勒出梅枝神韵,做工精细,但杯中皆是瓷白,一点颜色也无,为何会有那般栩栩如生,甚至可见花瓣脉络的红梅?
他观察良久,百思不得其解这酒杯有何奇特之处,说不定是风雁回以障眼法诓他。
方无远这般想着,运转灵力凝出水滴落入杯中,随着杯中水越来越多,梅花也逐渐浮现出来。
他看得新奇:“师叔祖这是从何处得来的玩意儿?”
风雁回十分得意:“人间工匠做出来的,是皇帝御用之物,有价无市,我拿一颗延寿丹换的。”
“我这还有一组新的,想要吗?”风雁回胸有成竹地问道,方无远能为一棵“别角晚水”上当,这般奇特之物,他不信方无远不想带回去给言四。
方无远抬头看向风雁回:“看来师叔祖是打定主意我一定会要了。”
他自顾自地又倒了杯药酒,就着杯中梅花的虚影一饮而尽。风雁回想的不错,这般新奇玩意儿,他自然是想带去给师尊,讨师尊开心的。
“师叔祖的交换条件是什么?”风雁回能刻意拿这东西引他,定然是有事要说。
风雁回嘿嘿一笑,爽快地从储物戒中将六个新杯子掏出来:“你若在言四面前说,是你误闯了封印梁渠的地方,才被梁渠附身,那这些杯子就都是你的了。”
“……”他还以为风雁回有什么大事要说,原来是想让他背了这个黑锅。
方无远暗自斟酌。他若去与师尊说,师尊应当不会舍得怪他,但难免会因他“命不好”又生出几番心疼。
他不舍得师尊黯然伤神,却会因师尊心疼他而生出愉悦,他巴不得师尊的所有心绪都被自己牵动。
方无远爽快地收了那套崭新的杯子,答应替风雁回背这个黑锅:“我已找到法子修炼逍遥意,若此法可行,师尊便不必为我担心……”
他将双金丹的法子娓娓道来,又详细分析了其中的可行性。
风雁回点点头:“可以一试。”他并未告诉方无远,他虽不曾看过李凝月强塞过来的经书,但对木屋里有哪些书了如指掌,而方无远说的那本书,根本不是他书架上的书。
扉页左下角写一个“风”字,这是风雁临的习惯。难道兄长回来过?兄长为什么不露面?为什么要在暗中指点方无远?
或许是月色正好,或许是药酒醉人,方无远担忧的事有了着落,忽而无比想念师尊身上的冷冽梅香。
但师尊不在身边,只有风雁回在一旁。
冷风吹过,让他的醉意稍稍散了些。
他看向天上皎洁的明月,想起风雁回答应过他,要与他讲讲年轻时的师尊。
“师叔祖,你很怕我师尊找你麻烦吗?”方无远起了个话头,他想多了解一些言惊梧的事,他想知道言惊梧的一切。
“我怎么可能会怕他?你师尊就是个告状精,我是不想他去找我哥和李凝月告状!”风雁回嗤之以鼻,几杯酒下肚,他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你可不知道,你师尊刚拜入我兄长门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