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远心不在焉地离开映歌台,去找李望飞。
路上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但他却满心满眼地想着言惊梧,毫无心思在意路边的花红柳绿。
他御剑而行,下方便是岳池山。
岳池山矗立着大大小小的剑炉,男弟子光着膀子,女弟子也只穿着一条背心,热火朝天地打造着论道大会要用的一应器物。
小一点的弟子还没学会铸器,就围在瓷窑边上,为本次论道大会做些新的碗碟。
方无远落下云端时,李望飞也半luo着上半身,在大火炉边忙忙碌碌。
“你怎么来了?”李望飞擦了把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炉上烧得通红的铁片。
方无远随手将《神交图》塞进李望飞怀里:“师尊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李望飞疑惑地翻了两页,瞬间脸颊通红:“这这这……四师叔给我这个做什么?”
前两天刚回来的顾行知也在一旁打铁,闻言凑了上来,好奇地看向李望飞手里的书。
李望飞遮掩不及,书再次被顾行知打开,里面的内容一览无遗。
顾行知倒是没有李望飞的反应那么大,但也红了耳尖:“四师叔给他这个作甚?”
“是给你俩的,”方无远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你俩时常一同出入,难道不是已经私下定情了吗?”
“什么?!”李望飞惊叫一声,引得附近忙碌的弟子纷纷看了过来。
他连忙摆摆手示意没事,压低声音,满脸不可思议地问着方无远:“四师叔怎么会这么想?”
“很奇怪吗?”方无远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待李望飞追问,方无远抢先说道:“我师尊说了,切忌过度依赖双修之法。”
“……”李望飞连忙辩解,“我俩只是关系好,并没有别的情愫,还劳方师弟在四师叔面前解释解释。”
“四师叔冷情冷意,将这种事看错也是情理之中,”李望飞干笑着,扭头看向顾行知,却见顾行知拉长着脸,似乎不太高兴。
他揽过顾行知的肩膀,连忙安慰:“没事,四师叔也是一片好心,就是这误会过于好笑了些哈哈哈……”
方无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人的反应。
李望飞自己尬笑了一会儿,在方无远的神情中终于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顾行知,倒吸一口凉气:“你为什么不笑?!”
顾行知憋着气,一把拨开李望飞搭在他肩上的手,拂袖离去。他原以为是他对李望飞的情愫表达得不够明显,以致李望飞至今都未看出他的心意。
如今看来……一向冷情冷意的四师叔都明白了,为何李望飞依旧不懂他的心意?
只有一种可能,李望飞从未打算接受他的心意。
不戳穿就是婉拒了,他怎么就没想通呢?
顾行知强忍心中酸苦,快步离开这里。
“不去追吗?”方无远疑惑地捅了捅看着顾行知离开,僵在原地的李望飞。
李望飞依然是那副震惊的神情:“他他他……他喜欢我?”
方无远瞥了李望飞一眼:“你怎么又结巴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戳穿了顾行知深埋的情意。
不过,如此一来,便不能算他欺骗师尊,只是先后顺序有些微不同。
自己的目的达成,方无远抬脚要走,却被李望飞紧紧拽住衣袖:“你不能走!”
“你得给我支个招啊,”李望飞一把抱住方无远的胳膊,“这怎么办?我不知道他喜欢我啊!”
李望飞的神色里满是惶恐,他做梦都不敢想他的好兄弟竟然会喜欢他。
他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惹得其他弟子再次将目光落在他们这边。
方无远嫌弃地拨开李望飞的手,拖着李望飞来到僻静无人处。
他示意李望飞将《神交图》收好,才缓缓开口:“你喜欢他吗?”
这事说到底也是因他而戳穿的,他到底无法狠心扔下李望飞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
李望飞一愣:“我从未想过这个,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好兄弟。”
“那你好兄弟还挺多的,”方无远毫不客气地嘲笑,“我是你的好兄弟,陈望秋也是你的好兄弟。按你这么说,看来顾行知在你心里确实不算重要,那你直接拒绝他呗。”
“那不行!”李望飞想也不想便否决了方无远的提议,“若是拒绝行知,我们肯定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而且,谁说行知在我心里不重要了?他是最重要的!”他不满方无远的胡说八道,大声反驳,“行知是我带来归鸿宗的,我得罩着他!”
“那你想怎么做?”方无远靠着墙壁,眼皮微抬,看清了李望飞的神情,又低眉玩起腰间的香囊。
李望飞自己想不明白,但方无远却看明白了。李望飞对顾行知并非完全无情,他只是确确实实从未将他的情意往那方面想过。
方无远摩挲着从言惊梧身边顺来的香囊:“你不想拒绝他,又想和他做兄弟。一边满足你的私心,一边看他在爱而不得中伤心失意?”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是想吊着他吗?既要又要,李师兄还真是贪心。”
他这话是在讥笑李望飞,也是在劝诫自己。劝诫自己不要一时冲动,在师尊面前暴露自己的心意。
李望飞会优柔寡断,但言惊梧不会。师尊会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不假思索地送他离开,直至他的这份妄想完全断掉。
又或许,师尊不舍得送他离开,但师尊会再次闭关,让他再也无法嗅到那冷冽梅香。
“我不是要吊着他……”李望飞呐呐说道。事情已经戳穿,他若再假作不知,只会伤害顾行知。
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将顾行知当作兄弟,自然不肯见他因他而伤神失落。
可是,他还能怎么做呢?
在看到顾行知拂袖离去时,他大不敬地对四师叔生出几分责怪,责怪他为何要将此事戳穿?他更怨方无远,为何要在顾行知面前将此事戳穿?
若是方无远不曾在顾行知面前戳穿此事,他会怎么做呢?
他或许会假作不知,继续享受顾行知待他的好;又或许会因此而愈发关注顾行知,直至他完全喜欢上他……
李望飞恍然惊觉,他的这些假设中,从未有一条是他会与顾行知分开。
他甚至觉得,只要时间够久,他会彻底喜欢上顾行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待好兄弟的心意,其实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干净?
李望飞思及此,震惊地看向方无远:“你不会早就看出来了吧?”
“什么?”方无远被他惊扰了思绪,恍然抬头。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喜欢行知?”李望飞咽了咽口水,难道他待顾行知的心意,只有他自己不清楚?
方无远点点头。虽然他也是刚刚看出来的,但怎么也比李望飞自己醒悟过来得早。
李望飞怀疑地端详起方无远:“四师叔那边不会是你说的吧?”言惊梧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可能忽然关注起小辈的感情问题?
方无远坦诚地承认了。他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目的扯了个谎,谁能想到这谎话是真的?
“你想好怎么做了?”方无远打趣道,“若是想好了,就赶紧去把人追回来。顾师兄心思深,什么事都只自己消化,小心还没等你拒绝他,他反倒躲起你来。”
“对了,”他接着提醒,“把《神交图》收好,到底是我师尊的一番心意,万一哪天用上了。”
面红耳赤的李望飞头也不回地冲向顾行知离开的方向:“我先走了!”
方无远站直身体,笑着整了整衣襟,心底却是一阵失落。他推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再想想自己……
师尊真的会对他动心吗?
若是没有师徒名分这层枷锁……不,若是没有这层枷锁,依师尊的性子,他恐怕连亲近师尊的机会都没有。
师徒名分,既是阻碍,亦是他能留在师尊身边唯一的借口。
方无远过目不忘,仅仅看了一遍,就记住了《神交图》上的所有内容。
那上面的心法口诀需踏入元婴期才能使用,两人水乳交融时,再以元婴神交,就能达到双修的效果。
不急不急,来日方长,《神交图》总有和师尊一起用上的时候。
至于师尊的心结……师尊带他走出噩梦,他也会想办法助师尊摆脱过往的阴霾。
他吹着口哨,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岳池山。
一路晚霞如血染就,与直奔灵源峰的方无远作了一小会儿的伴儿。
师尊这两天就要回来了,他得抓紧时间和风雁回将梁渠封印在体内,被梁渠附身杀人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次发生!
他离开时便给还在睡觉的风雁回留了纸条,也不知风雁回有没有找到封印梁渠的法子。
方无远在卫世安的目送下,熟练地举着火把经过暗长狭窄的甬道,直通风雁回的小木屋。
“师叔祖!”
方无远叫了一声,但屋内毫无回应。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都过去一整天了,风雁回难道还在睡觉?
方无远推门踏进屋内,却见屋内并不见风雁回的踪迹,床上被子胡乱揉成一团,像是主人匆匆离开,来不及整理。
风雁回会去哪儿呢?难道回无声涧了?
方无远不敢耽搁,又顺着万类山通往无声涧的甬道走去,但直到他走到甬道尽头,与无声涧仅仅隔了一个封印结界,也未曾寻见风雁回的身影。
他的眉眼间涌出些许烦躁,想起风雁回屋中还有不少藏书,便原路折返,打算自己先想想法子。
至于风雁回,他跃不过封印,总归是在万类山内,无须担心。
但若是找不到封印梁渠的法子,就只能与师尊坦白……
他轻叹一声,实是不想再让这些事惹师尊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