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的逗弄完全没有奏效,方无远又故作无知地继续提问:“那师尊可知,若是两个男子又该如何双修?”
言惊梧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漂亮的圆眼微微睁大:“阿远好男色?”
方无远一哽,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对师尊的冲击这么大。但他的目的就是循序渐进地让师尊接受他的感情,总不能说他不好男色吧?
还没等他想出个借口,却听言惊梧继续说道:“若是真心相爱,性别倒也不是问题……”
言惊梧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生怕徒弟会因不被理解而伤心:“修道之人寿数漫长,能遇一同道知己已是不易,自然该好好珍惜,无须因与旁人不同而心有芥蒂。”
他这话说完,似乎把自己也开导了。从前没想过这档子事,如今养了个好男色的徒弟,便觉得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方无远见状,不再左思右想寻找合适的理由,继续追问起了言惊梧:“师尊,那两个男子该如何双修?”
“这……”言惊梧对此确实不知,但他记得他的书房中似乎有过这么一本杂书,“我书房内有本名叫《神交图》的书,明个儿让梅娘给你找找。”
“切忌过度依赖双修之法,”言惊梧不放心地叮嘱道。
“……”方无远为了挽回在师尊心里的形象,想起总是待在一处的李望飞和顾行知,随口胡诌道,“是李师兄和顾师兄问我,徒儿一时好奇,便来求教师尊。”
言惊梧强行掩下心中错愕:“李望飞和顾行知?”
“是,”方无远毫无负担地撒着慌,打算明个儿回映歌台找了书看完后,便转赠给李望飞。他倒不担心李望飞有胆子找师尊说这档子事,但他怕被师尊看出他撒了谎。
“难怪他俩总待在一处……”言惊梧喃喃自语。那两孩子都是品行极好的人,只是爱得不合世俗常理,并没有什么错。
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很少有男的会对这种事好奇,估计他的徒弟在那二人的影响下,情窦未开便成了断袖。
言惊默默叹了一声,感情的事不可强求,总归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徒弟与他以后的心上人两情相悦就足够了。
“时候不早了,阿远快去休息吧,”玉简只能看到对面的人影,并不能看到方无远处在何地,言惊梧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的徒弟在映歌台上。
方无远就是因着玉简的这个特性,才敢不加掩饰地坐在木屋外与师尊联络。
他并未回答师尊的问题,反倒问起了言惊梧的归期:“师尊何时回来?”
“快了,”言惊梧看向方无远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姨母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最多两三天,为师便回来了。”
方无远闻言,眼睛亮了一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当真?”
“当真,”言惊梧自然看出方无远的兴奋,心底软成了一滩水。
兴许是因为言惊梧的过于纵容,方无远莫名生出些委屈,无理取闹地想着他的师尊就该与他时时待在一处才对。
“师尊,徒儿想您,”方无远故作可怜兮兮地看向玉简中的师尊,“陌上花开,师尊可不能被迷了眼。”
言惊梧再也压不住笑意,眉眼弯弯地应着:“是是是,为师一定快快归。”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只有他这黏人的徒弟,一刻也等不了,要他略过花开,快些归家。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方无远才恋恋不舍地切断了玉简的联系。
他粗略地将手中书册翻了几下,满意地收起书。师尊过于坦荡,只将这些事看做人之常情,与他设想的有些出入,不过,能在师尊心底留下些痕迹也是好的。
兴许是晚上见过了师尊,又或许是十来日的极度劳累,方无远这一觉睡得又深又香,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想起昨夜的事,忙不迭地回了映歌台,直奔言惊梧的书房。
虽然已是春末,但映歌台上依旧飘着鹅毛大雪,落在红梅枝头,庭院中处处都是凌霜斗雪的胜景。
梅娘与白轩穿的却是夏装,在这皑皑白雪中显得有些违和。
见方无远回来了,梅娘热情地迎上去:“听说阿远这些日子都在藏书阁,累不累?我去给你炖点鸡汤补一补?”
白轩脖颈上的淤青已经退了,他瞥到方无远看他,慌忙躲回梅娘身后。
那天晚上差点死掉的遭遇太过深刻,再加上方无远身上依旧有那股恐怖的气息,这让白轩还是有些怕方无远。
方无远一言不发地挪开目光。看来得想办法把梁渠封住,否则师尊回来后定然会察觉白轩的异样。
“梅姐姐不必忙活,我还有事,一会儿就走,”他走向言惊梧的书房,推门而入。
里面并排摆着两张书桌,自他十四岁那年将自己的书桌搬进来后,便再也没搬出去。
“阿远在找什么?”梅娘身穿水红夏装,衬得她明艳动人,却掩不住她的清雅灵韵。
“梅姐姐这身衣服好看,”方无远不太好意思托梅娘帮他寻找《神交图》,他实在做不到如师尊那般坦荡,“给李师兄找些闲书。”
“什么书?我帮你找?”梅娘说着就要动手,却未曾听到方无远的回答。
方无远一边翻找书册,一边东拉西扯起别的事情:“梅姐姐,你为什么从来不给师尊做白色的衣服?”
“仙尊不喜欢嘛,”梅娘说道,嘴巴微微撅起,清冷的脸上露出几分可爱,“其实我也觉得仙尊穿白衣很好看。”
“师尊为什么不喜欢?”方无远半蹲着,在书架下方翻找。
书房中的书分门别类地整齐排列着。
话本是师尊的宝贝,单独有几个书架和箱子存放;功法秘籍、经书古卷各有各的去处;《神交图》既然被师尊称为杂书,想来师尊不会去翻它,应当随手塞到了最底下。
“这个问题我以前问过二长老!”梅娘想了想,“我记得二长老曾与我说过,师尊第一次穿白衣,是他母亲出殡那天,他本该为他母亲扶灵,但言老家主不许他从小院里出去……”
方无远找书的手一顿,他分明记得师尊失忆时与他讲过,师尊被师祖带出广陵城的时候,是双亲亲自送他离开。
“仙尊是这么跟你说的?”梅娘露出诧异的神色,“可二长老与我讲的是,仙尊灵根被毁,本命剑碎,已然成了废人,成了被言老家主抛弃的棋子,宗主才能轻而易举地带他离开广陵城。”
方无远捏着手里找到的书册,难以置信地看向梅娘。在言老家主眼里,师尊竟然只是振兴言家的棋子吗?
“这都是二长老亲口与我说的,我可没撒谎,”梅娘误以为方无远觉得她在骗人,连忙笃定地回复,就差赌咒发誓了。
方无远自然相信梅娘不会骗他,母亲也没有欺骗梅娘的必要,但师尊为什么要骗他呢?
在师尊的描述里,言老家主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对长子寄予厚望,所以有些过度保护。
“师尊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他忽而想到一个关键点。师尊的母亲是赵锦炎的长姐,能与言家联姻定然也是个修士,怎么会在师尊还未及冠时便去世了?
“这我不知,”梅娘摇摇头,“二长老说这是仙尊的伤心事,是仙尊此生最不愿面对的事,她就没跟我们讲。”
方无远心生奇怪,到底发生何事,能让一向心志坚毅、无惧困苦险阻的师尊刻意歪曲记忆,将过往描述成了那副岁月静好的情景。
梅娘长叹一声,她还记得她当时刚开了灵智,方琼枝与她说这些事时眉眼间满是愤怒和心疼。
“二长老说,若是宗主的抱负能实现,若是没有世家倾轧,或许仙尊的母亲就不必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她小声说道,“为什么人类女子已经踏入修仙一途,还要身不由己地与人联姻?”
方无远微微蹙眉,趁梅娘不注意,将《神交图》收进储物戒中。
不必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方无远识海中灵光一闪,难道赵文珠的死与言无争有关?
若果真如此,师尊不愿面对的事实便是——父杀母?!
方无远愣怔在原地。
父杀母……这样残忍的惨案他也曾切身经历过。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抱着他的慈父,变得面目狰狞,变得一身血腥。
他看着他的父亲举起屠刀,挥向他的母亲!
那刀身上还倒映着年幼无知的他,就那样愣愣地站着,无法相信父亲的刀尖是对向他们的。
他甚至不知道躲闪,总以为这是一场如举高高一样的游戏。
父亲会用力将他抛起,也会在他落下时稳稳当当地接住他。
多么天真可笑的想法,他竟然以为父亲的刀尖只是吓唬吓唬他,那刀尖终究会停住,不会伤害他们分毫。
然后,他的父亲会蹲下身,一边抚摸他的头顶一边夸赞:“小旺旺真勇敢。父王会是你永远的后盾,有父王在,我的小旺旺什么都不用怕……”
但是父亲的刀落下来了,父亲的刀穿透母亲的肩胛,血就滴在他脸上,温凉刺骨。
而曾经一切的美好记忆全都成了加深恐怖噩梦的推手。
方无远难平的心绪飘回他刚被带回映歌台的那年——
他怕黑不敢独自睡觉,他午夜梦回惊醒,师尊温声细语安慰他时,会不会透过他想起自己不敢面对的惨剧?
师尊用足够的耐心和温柔将他从噩梦中拉了出来,却把自己困在谎言编织的梦境里,至今未能走出。
作者有话要说:言惊梧(欲言又止,轻声指责):阿远是谎话精。方无远:也有真话的。
言惊梧:什么?
方无远(小声又认真):我想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