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镇外的小山上开满了灼灼桃花,其中有一棵约莫长了上千年的桃树站在山崖边上,高入云端,祥和安宁。
而山崖下的那片药圃东倒西歪,只剩残叶枯花,仿佛被暴力摧毁过一般。
方无远等人赶到时,入眼便是这般场景。
“在那!”
眼尖的李望飞最先看到了山崖跟脚处的两个人影,熟悉的月白弟子服上沾染着斑斑血迹。
李望飞慌忙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翻过趴在地上的尸体,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张熟悉的面容。
那张长相精明,笑起来却有几分憨厚的脸浮现出青白死气,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
李望飞轻轻扶起陈望秋,把冰凉的尸体揽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望秋,醒醒,咱们说好等你出关再给方师弟办一次生辰宴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你下山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若是有我在……若是有我在……”
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的李望飞,难以遏制心中的悲伤,泪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他无法接受前些日子还与他玩闹的师弟,如今躺在他的怀里再也醒不过来。
他想起陈望秋魂灯灭了的时间点。
那个时候,他正在醉仙镇外等着葬风谷的医修来解蛊虫之灾。他万万没想到,就在醉仙镇另一边的山崖下,他的师弟不知遇上何事,失去了生命。
李望飞发出痛苦却无法纾解的哀嚎。他们离得那样近,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若是他知道望秋就在附近,他一定会赶过来救他的。
顾行知强忍悲痛,安慰李望飞。
方无远看向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正是刘小哥。
他将尸体收敛,心中惆怅难消。送他天女散花的陈望秋,与他借过伞的刘小哥,都给了他前世从未接触过的善意。
方无远想去看一看陈望秋,忽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移开脚,是一根带血的兰花银簪,上面精雕细琢,只是簪尾处吊着的铃铛流苏已经断了。
方无远捡起银簪和断了的流苏,他认得的,这是陈望秋的手艺。
他把银簪递到李望飞眼前,只见李望飞双手颤抖着接了过去,将上面的血迹仔细擦干净,把银簪和流苏一起包进了手帕里。
“这是他准备送给折兰师妹的,”李望飞抽着鼻子说道,“他与我说过,他心悦折兰师妹,但深知自己天赋不如折兰师妹,原想等结婴后再寻机会将这簪子送出去。他说,若不能结婴,修士的生命太过短暂,他不想拖累折兰师妹……”
只是意外终结了少年对未来的一切幻想,与好友的约定、未送出的银簪,统统停在了此地。
陈望秋赶不到七星剑派,也等不到结婴。
言惊梧面色愈发冰冷,他环视四周,分辨着周遭损毁的石壁和地上重击造成的痕迹都是出自何人之手。
陈望秋擅使平时铸剑用的铁锤,附近凹陷应该是他与人对战时留下的。除此之外,四周还有不少细碎的纹路,似乎另一方用的是细线之类的武器。
没人知道此地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凡人和一个修士丧命于此,这些疑点只能靠生者自己寻找。
“师尊,”方无远示意言惊梧看向他身前的东西。
“这是……”言惊梧微微蹙眉,伸手拂去上面刻意掩盖的灵气,露出刻痕上浓郁的黑气,“是魔修?”
“此地为何会有魔修?难道是与花喜喜一同来的?”李望飞收敛好陈望秋的尸体,对凶手的恨让他从悲痛中暂时缓了过来。
方无远摇摇头:“花喜喜一向独来独往,应当不是她。”
在他前世的记忆中,花家兄妹只听他一人派遣,任务一结束就回自己的地盘待着,从不与任何魔修亲近。
若非他俩实力够强,这样的性格少不了被其他魔修欺凌。
不过,能留下如此痕迹的魔修,在他的印象里确实有一位。
前世他做魔尊时,有一小股魔修经常受其他魔修排挤。那些魔修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或疯疯癫癫毫无理智。听说他们师出同门,但只有零星几个魔修有些实力,勉强能维护住他们口中的门派,不至于被其他魔修吞并。
其中有一位领头的,虽然只是元婴期,但能越级打败化神期魔修,而他使用的武器就是一种极其坚韧的丝线,名叫红泪丝。
只是,这一小股魔修势单力薄,维持自己门派的生存已是不易,就连仙魔大战也没来参加,方无远根本不记得那红泪丝的主人姓甚名谁。
几人在周围探查良久,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出现在天空中,他们除了确认杀害陈望秋的凶手是魔修之外,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只好无功而返。
他们把刘小哥的尸体交给悲痛欲绝的刘二,嘱托顾行知送陈望秋回归鸿宗,便去寻了赵锦炎。
李望飞将山崖下的一切细细说来,言惊梧看向赵锦炎,希望走南闯北多年的她能有些线索。
赵锦炎仔细回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有魔修的武器是丝线。不过,魔修怎么会来?他既然与花喜喜不是同伙,为何要对一个普通弟子和凡人出手?”
言惊梧面色如旧,但方无远看得出来,师尊在自责,自责不能抓到杀死师侄的凶手。
正在方无远犹豫要不要将他前世知道的讯息告诉师尊时,忽然,赵锦炎口鼻中涌出鲜血,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言惊梧少见的露出几分明显的慌乱,他扶着赵锦炎躺在床上,正要去找方玉树,却见方无远掏出几颗药丸塞进赵锦炎嘴里。
“我虽不知赵前辈中的什么毒,但这药丸能暂时保住毒性不伤肺腑,”方无远说道。
“我去请方大夫!”一时手足无措的李望飞回过神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言惊梧守在赵锦炎身边,却在瞥见赵锦炎腰间的玉佩时,将手抚上了怀中玉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掌门师兄。
想起李凝月此刻正在闭关,他无奈歇了此念,静等李望飞请来方玉树。
他的识海中浮现出白日里殉情的葛氏夫妇,眉宇间凝了几分愁容……姨母身上的毒当真不能解吗?那掌门师兄他……
——
雕梁画栋的宅院里,庭中景色怡人,艳丽的花草在早春时节显得极为罕见,甚至引来了不少蝴蝶。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致中,仔细看去,墙根假山等不起眼的地方却有几根森白人骨裸丨露在日光下。
“哥!”
花喜喜提着裙角,脚步轻快地冲进一间封死窗户、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她推门而入,两个赤身裸丨体的男子交叠在床上,其中一个容貌似女子的男性,慵懒地抚慰着另一个喘着气想去捡地上被子的男人。
“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花喜喜并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想法,她献宝似的将一块玉佩送到花笑笑面前。
“嗯?”有些女相的男子漫不经心地接过花喜喜手中的玉佩,却在闻到那玉佩上若有似无的梅香时,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你见到他了?”花笑笑一脚踢开身旁的男子,如获至宝般将玉佩捧到脸颊边,轻轻地蹭着。
花喜喜坐在床边,靠在花笑笑肩膀上,诉说着她这些日子的经历。
当她说到她以虫群围攻醉仙镇,言惊梧为了保住一镇百姓,以灵气化雪,送一城风霜时,花笑笑眼中光芒更甚。
“这才是他,这才是清宴仙尊,”他喃喃自语又忽然放声大笑,“这样干净的人才配被我们拉入尸山血海之中!”
床上另一位男子发出难耐的呜咽声,他将手伸向花笑笑,像是在祈求些什么。
花笑笑的好心情被打断,他嫌恶地挑起那人下巴,看向那人与言惊梧有七分相像的脸。
“清宴仙尊可不会露出这幅欲求不满的神态,”他完全忘了让眼前人沉沦于欲望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花笑笑纤细的手指抚上那人脖颈,就在那人讨好似地蹭他的手掌时,花笑笑的手蓦然收紧,不待那人反应,便被扭断了脖颈。
花喜喜凑过来观赏着尸体上斑驳的伤痕:“他身上的伤好重,哥哥这次下手真狠,是因为他最像仙尊吗?”
花笑笑把玩着玉佩,又恢复了最初的那副慵懒:“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
“不如哥哥与我一同玩死物吧,”花喜喜打了个响指,数十个傀儡从房间暗处走了出来。
那傀儡上附着人皮,与言惊梧长相极似。
“怎么样?像不像?我的缝制和妆点手法不错吧?”花喜喜满面骄傲,仿佛在和哥哥展示她最心爱的玩具一般。
“不错,”花笑笑赞了一声,“不过,哥哥还是喜欢活的。”
花喜喜觉得无趣,又一个响指,数十个傀儡退了下去。
“那这个就给我了,”她拽着男人的头发,兴高采烈地将尸体拖下床。
花喜喜正要出门,却又想起了什么:“好可惜,方无远不愿意与咱们一道。”
花笑笑嫣红的指甲轻敲着床沿:“会的,他会与咱们一道。爱而不得是最残忍的酷刑,它会逼疯每一个心存幻想的人。”
他挑唇轻笑,神色复杂,似同病相怜,又似妒火中烧:“就像钝刀凌迟,他日日跟在仙尊身边,只会比咱们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