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葛松苓安顿好后,言惊梧带着方无远去附近溪流边,为他清洗手背上的伤口,却见徒弟心不在焉,像是有什么烦忧之事。
“怎么了?”他一边为方无远处理伤口,一边问道,“伤口很疼吗?”
方无远低眉摇摇头:“师尊,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之说吗?”
“人人各有因果,轮回转世或为还债,或续前缘,”言惊梧说道,肯定了转世轮回一说。
“我儿时有个玩伴……”
方无远鲜少提起幼年之事,那些美好都在他七岁时被亲生父亲残忍剥夺了。
言惊梧从不主动提起方无远儿时的事情,但徒儿想说,他便坐在一旁仔细聆听。
“他年长我三岁,是太傅家的小孙子,叫莫逢春,”方无远回忆起噩梦来临前的童年记忆,“我幼时体弱多病,莫哥却跟个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很是活泼康健,父亲请太傅允我用他的小名,听说这样可以迷惑阴差,使我不至夭折。”
言惊梧了然:“原来阿远的小名是这般来的。”
方无远点点头:“我虽体弱,却也好动,有次不顾宫人阻拦,非要爬御花园的假山,不慎一脚踩空,眼看要摔成重伤时,是莫哥接住了我,做了我的肉垫。”
“他却被地上一根尖锐的树杈刺穿了肩膀,”方无远心里涌出些自责,“那根没削平的树杈,直直扎进他的肩膀里,流了一地的血。他那时不过八九岁,幸好娘亲妙手回春,保住了莫哥的命……”
言惊梧想起葛松苓肩膀上的胎记:“松苓就是莫逢春吗?”
“我想应该是他,他的胎记与莫哥当年留下的伤口形状极为想象,”方无远生出些感激与怀念,“娘亲常说,是我抢了莫哥的小名,让他为我挡了灾,我要待他好。可莫哥总说,他以后要做大将军,他要保护我。”
“我以为一切都会像我们幻想的那样,我继承王位,他做开疆拓土的大将军,”他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娘亲救了莫哥,却被父亲发现她是医修,但父亲并无灵根,无法修炼。”
“再后来……他鬼迷心窍,追求长生,把一切都毁了,”方无远眼眶泛红,“他也曾是位好君主,好丈夫,好父亲……太傅死了,莫哥死了,娘亲也死了,劝谏他的,阻拦他的,全都死了!”
他眼眶含泪,满是迷茫:“师尊,长生有那么好吗?残害妻儿,诛杀良臣,杀婴取血……难道人可以为了长生放弃一切吗?”
言惊梧无声叹息,伸手将悲愤难平的徒儿揽进怀里:“是他欲壑难填,不择手段,害了二师姐,也连累了你。”
他想起多年前与师兄弟们结伴去赴二师姐的喜宴,新郎官是人间小国的皇帝,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对二师姐也是进退有礼又难掩爱慕之情,心甘情愿遣散后宫,只为与二师姐相携白首。
不曾想,人的欲望是多种多样的,他不耽于女色,却发了疯地渴求长生,以期永生永世坐拥万代江山。
然而,没有根骨的凡人难以踏上修仙一途。就算是修士,也有飞升不成,年岁渐至,身死道消的那一刻。长生本就只是一个美好的祈愿罢了。
可那人却以为是二师姐藏着灵丹妙药不愿与他共享,竟把玉骨草当成长生不老药,勾结圣蛊教,追杀二师姐,甚至连自己的骨肉也舍弃了。
思及此,言惊梧怜惜地安慰着怀里的徒儿。他这徒儿实在命苦,只望他日后能平安顺遂,无难无灾。
“手背还疼吗?”言惊梧看向方无远的手背,上面的鲜血已经止住了。
“疼,”方无远分不清自己是手疼还是心里疼,他眷恋地嗅着言惊梧身上的梅香,根本不舍得离开师尊的怀抱。
他举起手,别扭又僵硬地撒着娇:“师尊,疼。”面上却是十分板正,好似在向师尊讨教他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
言惊梧向来不会拒绝他的徒弟,更何况是黯然伤神的徒弟。他低头作势给方无远吹了吹,显然是把怀里的青年当成小孩子哄:“乖,痛痛飞走了。”
前来寻找四师叔的李望飞看到这一幕,顿时瞳孔地震。他脑补了下醉鬼师尊给自己呼呼,一阵恶寒涌上心底。
他清楚四师叔对方无远的纵容,但他从未想过两人私底下相处时竟有这般腻歪。不像是师徒,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呢?
李望飞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索性抛之脑后:“四师叔!赵前辈有事找您!”
本就做贼心虚的方无远身体一僵,却见师尊面色如常,拍了拍他的背示意有人来了。
方无远连忙离开师尊的怀抱。他不死心地打量着走在他身边的师尊,终究泄了气,师尊果然只拿他当孩子,连半分其他想法都没有。
他回忆着方才在他鼻息间萦绕的梅香。看来,如何勾引师尊动心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师尊看似冷漠,却并非无情之人,兄弟之情,师徒之情,知己之情……他都十分看重。既然如此,方无远绝不信他的师尊是块木头,偏于情爱之事上一窍不通。
两人去寻了赵锦炎,与赵锦炎结伴回了醉仙镇。
“方才人多,有些话我不好明说,”赵锦炎的哀伤已全然消失,又恢复了平时的明艳动人。
她与言惊梧并肩走着:“葛繁生跌落的坡地下有缚灵阵……”
“又是鬼打墙?”跟在后面的李望飞惊叫一声,惹得赵锦炎回头看他。
一旁的顾行知连忙解释:“李家外面的树林中死了个前去求援的聚仙城元婴长老,他的元神也被缚灵阵困住了。”
赵锦炎蹙眉听顾行知讲完来龙去脉:“难道有人刻意阻止他们带解药回来,解醉仙镇的蛊虫之灾?”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醉仙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拦着不救对幕后黑手到底有何意义?
方无远联想起前世,莫名有个令人心惊的猜测。或许,幕后黑手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顾飞河做醉仙镇的救世主。
如果他们未曾突然改道去了李家,便不会遇见冯青烈的阴灵,自然也不会来醉仙镇,更不会有葬风谷的医修赶到醉仙镇。
倘若他们没有来此,以顾飞河到达醉仙镇的时间,受当地百姓感恩戴德的人应该是顾飞河,而不是师尊和葬风谷的医修。
而这里,便会如前世那般,成了顾飞河初露头角,声名鹊起的开端。
但顾飞河不过是个筑基期的修士,捧顾飞河到底图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李望飞捅了捅方无远,“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
“没什么,”方无远并未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众人。重生之事说来太过诡异,难免又会被人当成孤魂夺舍,以妖邪论处。
“大娘,你有见过我哥吗?”
“这位兄弟,你见过刘小哥吗?”
几人结伴进了城,迎面走来两个青年男子,神色焦急地拦着镇上刚回来的人一个一个的询问。
“这不是刘小哥的弟弟吗?”方无远定睛看去,那人容貌与刘小哥有七分相似,而另一人正是医馆的齐大夫。
方无远微微蹙眉,他此刻才惊觉这位齐大夫长了双圆眼。他环顾四周,却见从头到尾都没被蛊虫侵扰的人竟然都长了双与师尊极为相似的圆眼。
这个发现让方无远对花喜喜的厌恶之心更甚。
“你哥怎么了?”李望飞见是熟人,忙热情地迎上去问道。
刘二心急如焚,与方无远等人诉说原委,想要寻得一些帮助:“李道长带着大夫们进镇之前,医馆里的草药不够了,我哥听说镇子外面的山崖下,有一小片地方还种了点药,便孤身一人去帮齐大夫采药。”
“昨个儿蛊虫成群结队进城,我们原本还庆幸刘小哥能逃过一劫,”齐大夫忧心如捣,“可如今镇子里已经太平了,刘小哥却迟迟未归……”
就在这时,言惊梧的玉简微微发烫,他掏出玉简,一阵烟雾缓缓升起,里面浮现出面色凝重的卫世安。
“四师叔,赵前辈,”他急匆匆地行了个礼,“点魂阁传来消息,岳池山陈望秋陈师弟的魂灯灭了。”
“什么?!”李望飞突闻噩耗,难以置信地看向卫世安,“望秋不是在闭关铸剑吗?这怎么可能?”
修士外出游历行踪不定,难免会有意外身亡的,为了及时查明弟子们的死因,或报仇或收尸,归鸿宗给每个入门的弟子都在点魂阁点了一盏魂灯,若是魂灯灭,则意味着此人已经身死道消。
卫世安语带悲痛:“陈师弟出关后,说他要去趟七星剑派,将剑送于他从前游历时结识的好友,不想他才出门两天,点魂阁便传来如此噩耗。”
言惊梧沉默不语。明明下山前,这些小辈还因一块喝酒玩闹少了陈望秋而惋惜,谁知当时的遗憾再也补不上了。
方无远摸向手臂处带着的天女散花,这是陈望秋赠予他的生辰礼,此次下山救了他两次。他还没来得及与他道谢。
“四师叔,”卫世安神色郑重,“陈师弟突发意外的地点就在您附近,还请您前往查清陈师弟的死因,将他的尸体带回宗门。”
他手中符篆燃烧,一份地图出现在众人眼前,上面的红点便是陈望秋死前最后待着的地方。
齐大夫忽而开口:“这不就是刘小哥去采药的山崖吗?”
言惊梧收了玉简,让赵锦炎和两个手无寸铁的凡人留在此地,他则带着方无远和李顾二人赶往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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