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他怎么知道葛县令是畏罪潜逃?”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分明是信口雌黄!”
范思山脸色一黑,也看出了方无远伶牙俐齿,巧言善辩:“他若非畏罪潜逃,此刻人在何处?”
方无远看了眼一旁被李望飞拉来的葬风谷医修:“葛县令外出前往葬风谷为百姓求药。”
范思山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何在?如何证明他是去求药了?”
“我能证明!”那位医修高声喝道,“葛县令确实曾往我谷求药!他的药还是我师尊给的!”
范思山却不认:“不知是从哪找来的道医为尔等作伪证,若他当真求得灵药,为何不回来救人?”
“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又或者迷失了方向,”方无远说道,“此去甚远,路途发生意外也不无可能。”
范思山依旧嘴硬:“那只是你的猜测,我也可以猜测他是畏罪潜逃。”
“大人既然只是猜测,便要杀了葛县令的妻儿吗?”方无远故作讶然,“为何不能去寻葛县令?总要见到人才好定罪吧?难道大人平日里就是这般断案的?又或者,大人并不在意葛县令去了哪儿,只是想杀人罢了。”
“你!”范思山被抓了话柄,恼羞成怒,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坚持因自己的“猜测”而杀人。
他扫了一眼怒目而视的百姓,心知今天这人是杀不成了,只好采取迂回之法:“既如此,那便收监,等葛繁生回来再说。”至于收监之后,下场如何,就是他说了算。
方无远还待说什么,却见不远处忽而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请问醉仙镇怎么走?”
这个声音并不大,但在乱糟糟的刑台周围显得十分的不合时宜。
众人看向声音来源,是位身着红衣,背着大刀,明媚俏丽的女子。
方无远一时错愕:“赵前辈?她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在鬼城外救过方无远一次的赵锦炎,她驾着一辆马车,马车后面是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赵锦炎也看到了方无远和言惊梧,挥着手与他们打招呼。
“姑娘,前面不远就是醉仙镇,”一个青年凑上去说道,面上飞起两块红云,像是喝了酒一般。他从未见过像赵锦炎这般落落大方、英气逼人的女子,“请问姑娘找谁?我们都是醉仙镇的。”
“我找江秀秀,有个叫葛繁生的托我给她带个话,”赵锦炎跳下马车打量四周,“惊梧既然在此,那你们镇的虫灾可解了?”
“解了,”那青年回头看向早就被刽子手扶起来的江秀秀,“那位就是葛县令的夫人。”
方无远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江秀秀也猜到了什么,她抱着稚子缓缓行至赵锦炎跟前,手脚发软,气息不稳:“车上的……是他吗?”
赵锦炎并不答话,她低眸推开棺材,露出一张全无血色的面庞。
那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唇色发白,面部发青,依稀可见生前是个俊俏的公子。
江秀秀呆愣地注视着早已没了生息的男子:“他是怎么死的?”
“着急赶路,雨天泥泞,脚下打滑,滚落山坡,后脑撞在石头上,”赵锦炎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他求来的解药,嘱我一定要带回醉仙镇。”
她话音刚落,嘈杂的人群一阵死寂,接着便传来低泣声,为这迟到的解药,为再也醒不过来的年轻县令。
江秀秀发疯一般紧紧抓住赵锦炎的手,她的指节用力到发白,眼中是灼人的希冀和不愿接受现实的绝望:“你方才说,是他嘱你带回解药,你是在何处遇见他的?他还活着……对不对?”
赵锦炎无视手上传来的痛意,另一只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江秀秀:“我是在坡地遇见他的。他的魂魄被困在那里,无法离开。”
江秀秀眼中的火一点一点熄灭,在不甘地反复确认后,她不得不相信面前躺着的这具尸体就是她的丈夫。
那个曾经意气奋发的状元郎,那个说着等他回来再为儿子取名字的小县令,如今成了一具冰凉刺骨的尸体。
“他托我转告你,你可自行改嫁,不必为他挂怀,”赵锦炎揽住失魂落魄、已经无法站稳的江秀秀,“至于孩子,你想带在身边,或者送回翁姑家都可以。”
“仙姑自有神通,能否让我也见一见他的魂魄?”江秀秀的眼眶里蓄满泪水,“他还没有……还没有为我们的孩子起名字……”
“他的魂魄已经消散,”赵锦炎别过眼,如实以告,“他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若是有缘,或有来世再续此情此意。”
“来世……若有来世……”江秀秀笑着念道,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她勉强站稳,抱着怀中婴儿行至言惊梧面前,不待众人反应便跪了下去:“四十年前,道长曾救过我祖父的命,家里至今还供着您的画像。”
言惊梧眼露茫然,依稀觉得眼前人的轮廓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任何线索。
“妾独自一人难以抚养孩子长大,翁姑年事已高,不该再被小辈烦扰。还请道长为他赐名,替他寻个好人家。”
江秀秀将孩子呈给言惊梧,不待方无远阻止,言惊梧下意识地接过了孩子。
“多谢道长,”江秀秀深深叩拜。
就在言惊梧准备扶起她时,她忽而起身猛地冲向马车,一头撞在了棺材上。
人群中有胆小的发出急促的尖叫声,大人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
来不及阻止的赵锦炎伸手去探,片刻后朝众人摇了摇头。
从未停息的微弱哭声渐渐放大,接二连三地有人朝着棺材跪了下去。
那襁褓中的婴儿或许是血脉牵绊感受到双亲离去,或许是被连成一片的哭声感染,咿呀咿呀的笑声卡了壳,变成了嗷嗷大哭。
言惊梧慌了手脚,他还从未哄过这么小的孩子。
“让徒儿试试,”方无远接过孩子,轻轻摇晃着,嘴里唱着母亲曾为他唱过的童谣。
但哄了许久也不见孩子止住哭声,幸好一旁有个妇人抹着眼泪凑了过来:“许是饿了,给我吧。”
她一旁的男人眼眶发红,怀里也抱着个婴儿:“我们随身带着玉米糊,就是怕小孩饿了,让她给这孩子喂一些吧。”
师徒二人闻言,连忙将孩子交给了妇人。
言惊梧抬头看向赵锦炎,想与赵锦炎打个招呼,却见她眉眼间满是哀伤,手指摩挲着腰间一块刻着桃花的玉佩。
躲在顾行知身后抹眼泪的李望飞眼尖地注意到了那块玉佩:“那位前辈的玉佩上为何刻着个‘李’字?”
而言惊梧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再上前,他吩咐随行而来的李家弟子将葛氏夫妇的尸体运回葛繁生的老家,好叫他们落叶归根。
范思山心存疑虑,想上前检验一番,却被方无远拦住了:“范大人还想做什么?如今葛县令和葛夫人双双丧命,范大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方无远看似义愤填膺,却刻意说得好似是范思山逼死了葛氏夫妇。若非此人在这里行刑,也不会惹得师尊见了这种场面,平白又一阵伤心。
跪地哭泣的百姓目送着运送棺材的马车远去,回头将仇视的目光落在了范思山身上。
范思山心里一凉,连忙找补:“葛县令忠义,本官会向朝廷如实禀明!至于葛县令的身后加封,以及遗孤的抚恤,本官会派人送与言道长!”
说罢,他便带着官兵匆匆离开,生怕激起民怨,重演方才的混乱。
待人群散去,言惊梧与方无远一同候在那妇人身旁,为葛繁生夫妇暗自惋惜。
“伉俪情深,可惜世事无常,只剩这个孩子……”言惊梧一声叹息,面带愁容,不觉想起了幼时的方无远。
“师尊打算将这孩子送往何处?”方无远问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孩子身世可怜,难保师尊一个冲动便要将他带回映歌台。
占据师尊心神的人太多,天下苍生排在最前头,之后还有师尊的弟弟、师兄弟们、知己好友,就连风雁回……师尊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看得出来,师尊也很关心他这位师叔祖。
风歇是师尊的剑灵,自然也要算上。梅娘、白轩这些比他来得早的也就罢了,若再来个小的,必然会分去师尊不少关心。
方无远私心作祟,虽因着这孩子与他同是孤儿生出几分怜悯,但也完全不愿意言惊梧带这个孩子回去。
言惊梧掐指算了算,抬头看向方无远:“此子与你有缘。”
“……”方无远努力维持着脸上笑意,心底却已气急败坏,他一点也不想与这个孩子有缘!
他脑内排演着无数推拒的借口:“这孩子太小,映歌台上无人会照料婴儿。”
言惊梧也想到了这茬:“掌门师兄门下有不少弟子尚在襁褓中时就被捡回来了,他门下弟子照顾师弟师妹很有经验,或可借上一两个人来映歌台。”
方无远强行假笑,脑子转得飞快:“论道大会即将召开,想来诸位师兄弟并无空闲照顾他。”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时,收到葛县令去世的消息的方玉树赶了过来:“围在这里作甚?”
方无远冷静地看向方玉树:“这孩子既然与我有缘,想来也与小舅舅有缘。”
言惊梧闻言掐指算了一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与方道长更有缘一些。”
恰好那妇人喂完了玉米糊,将孩子交还给方无远。
方无远刚接过孩子,便直接推到了方玉树怀里。
方玉树来不及反应,手中已经多了个婴儿,他一头雾水地看向言惊梧。
言惊梧轻咳一声:“这孩子与方道长有师徒之缘,不知方道长可愿将他带回去抚养?”
方玉树空出一只手算了算,确实如言惊梧所说。他接到消息,自然也知道这是葛繁生的孩子,想不到这父子二人都与他们葬风谷有些缘分。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方无远说道,“小舅舅为他起个名字吧。”
方玉树逗哄着怀中粉雕玉砌的孩子,应下了收养之事:“既入我门下,便叫葛松苓吧,望你安神定志,如你父亲那般,怀恻隐之心,救众生之苦。”
方无远微微松了口气,却听方玉树轻“咦”一声。
“这孩子肩膀处有个疤……”方玉树仔细看去,语气又轻松了些,“原来是个胎记,但这前后位置相对,莫不是前世遭过罪?”
方无远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那胎记的位置勾起他幼时记忆,电光火石间,他忽而明白了师尊为何说他与这孩子有缘。
作者有话要说:方无远(超大声):只有我才是师尊的小宝贝!
言惊梧(扔出骨头):小旺旺,来吃饭。
方无远(叼骨头,撞进师尊怀里):哎呀,头晕,要师尊亲亲才能起来。
言惊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