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发现院墙周围还堆着一些新的红砖绿瓦,流金闪光的精致瓦当,旁边堆放着木桶和沙土。
那几个绘墙的工匠不知何时发现我,
从梯子上下来,
跪地道:“草民见过王爷。”
我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年龄大的长者,佝偻着背,挼着花白胡须,笑道:“宫中的大太监楼总管说:近月里宫中有大喜事。重金赏赐,命小人们连夜翻新宫院,以备庆典所用。”
转身向里走,
一路上皆是提灯忙碌的身影,
不多时,走到舞阳门,
小福子正端着浮尘指挥几个小太监在一棵梧桐树上挂花灯,
那树像罩着一层层金光华衣一般,
犹嫌不多,
还在往上挂,
他见我过来,笑着迎上,道:“皇叔,卯时将至,陛下正在洗浴更衣,准备用早膳,要不要咱家通禀?”
我摆摆手,道:“不用了,本王先到金銮殿内恭候。”
走过舞阳门,往东再行百十步,便到了正殿。
几个太监守在门外,四周的高高的红院墙处重兵把守。
殿门大开着,
内里空荡荡地无有一人,
只有数排华丽的宫灯静静地燃着。
不多时,
漆黑的夜空渐渐消散,
金鸡啼晓,
人们从睡梦中苏醒,
天边露出鱼肚白,
一轮红日破云而出,从东方升起,余晖洒遍土地。
上早朝的官员们陆续入殿,
见到我后,都像松了口气一样,拱手笑道:“皇叔早啊!”
我也笑着回礼。
辰时至,金钟三声鸣响,
小福子从最前面的左门走出来,站在高阶之上,挥起浮尘,朗声道:“陛下驾到。”
不多时,
一抹明黄的身影从金丝帘席后走过来,
负手立于高高的九阶之上,
如玉般雕刻的青春容颜,俊美雍容,半掩在白玉冕旒之后,
风姿隽丽,龙章凤姿,
自是天生的矜持与高贵,与生俱来的帝王冷霸之气。
他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睥睨视下,道: “众爱卿平身。”
我在抬头仰望他的那一刻,
突然意识到,
那个曾经在雨夜里无助哭泣的孩子已悄然长大,
那个我曾经日夜担忧,战战兢兢,每日里惊恐他不能长久的稚子幼帝,已经随着岁月远去,
那个满心牵挂依恋我的少年,也消弭无踪。
这十四年,恍如梦境一般。
如今,梦醒了,
我却还不能回神,
我只想做他一辈子的叔,
疼他,爱他,护他,
他是我的君,
我是他的臣,
为了江山社稷,
我可以不惜一切。
但,
我如何做他的妻子?
如何与他结发同床?
他目光暗沉如水,
静静地凝视着我,
仿佛看透我心中所想,
冰冷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仿佛嘲笑我慌不择路地逃窜和狼狈不堪的落败而回。
而大殿之内,不知何时,文武百官争执起来。
一个穿着红袍,戴着金冠的武官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露,眼睁得浑圆,头发快竖起来,怒不可遏,厉声道:“谭思明!大殿之上,小心你的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王爷什么时候有谋反之意?!”
他对面一文官,
身穿深绯色官服,
正前方锦鸡补子,
顶戴花翎,
腰系紫绶金印,
年约三十。
唇红齿白,面如傅粉,
一身书卷气,
此刻因为愤怒,
脸涨得如他身上的官服一样绯红,
两只明亮如水的眼睛噙着雾霭,
咬着牙齿,
手抖着颤声道:“秦少将,你怎么可以在大殿之上直呼本官的姓名?本官说得有错吗?既然不是要谋反,为什么抗旨不遵?北境若有战事,也能说得过去,但北境平安无事,却执意带兵北上,不是谋反是什么?”
秦翦怒声呵斥道:“军情虚虚实实,真相不明之前,决策也难做,王爷也不知道情报是假的!你一个天天只会读书嚼字的,怎么能懂战事诡谲多变?”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争吵不休,
其余百官虽然没有言语,但暗中各站一边,还有的处在中立,静观其变。
九霄抬手,两人止声。
他看着我,道:“叔,你来说,为何违朕之意?”
此言一出,
大殿之内静悄悄地,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所有人都望着我,
目光殷切期盼
等待一个解释。
此刻,纵然我有千张口,也难吐出一个字。
只得低头不语。
九霄冷凝我一会儿,道:“传孟轲,陈铭,傅北山!”
不多时,
一阵镣铐铁链刮着青石地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头向后看,
顿时心如刀割,
泪眼模糊,
三个本青春俊朗的年轻人,
此刻,
披枷戴锁,
破烂的囚服前胸衣襟上混杂着汗水和血迹,
头发蓬乱地披散着,
脚上,手上,戴着锁链,
脸上一道道血污泪痕,
面如死灰,
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
低着头,
嘴唇紧闭,好像一尊石像。
秦翦,江斗魁,季郎,康源等人立即向前,急如星火,齐声问道:“孟轲,你为什么要假传军令?”
孟轲低声不言。
九霄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冷声道:“孟爱卿,为什么谎报军情?”
孟轲道:“尽可斩我,都是我一个人自作主张,与他人无关。”转头看向傅北山和陈铭道:“他两人也是受我指示,望陛下明察。”
九霄冷笑道:“你不是受别人指示吗?你们同为少将,你如何能指示得动他两个?”
孟轲低头不再多言。
九霄又看向我,道:“叔,此三人是你手下爱将,如今犯下滔天大罪,你如何说?”
我望着他,
悲愤交加,
他为私欲,逼我至此,
现在,又用手中权柄,陷我于不仁不义,进退维谷之地,
若我将事情捅破,
身后的二十万墨家军如何自处?
一夜之间成了跟着我起乱的反贼。
若我不捅破,
孟轲,陈铭,傅北山,要因我而满门斩杀。
九霄,
你为了你那疯癫又禁忌的私情,逼得我生死无门。
我呕心沥血,
养出你这么个背骨欺叔的畜生!
人伦义礼全不顾,
一心让我为妃为嫔,
我是你叔,
怎么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