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老了吗?
若是从前,
我不会算错沈旆的事,
也不会做出像今天这样,如此鲁莽,甚至是愚蠢的行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让我一再出错?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拾好杂乱的思绪,对众将道:“三军即刻随本王返转回京。”
一路返程,快鞭厉马,
子夜时分便赶回河东的屯兵城,
兵士,马匹,军粮器械都归回原位,
诸将道:“王爷还有什么指示?”
我看着他们,愧疚难当,道:“本王……”
秦舜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你无须向我等解释,也不必内疚。”
季郞,王良,马涛,康源等人皆上前,恭恳道:“王爷,我等随您出生入死十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您的为人品性?您无须多言,且看明日朝堂之上,有什么变动。”
我拱手道:“多谢诸位。”
回到王府,已经是四更天,
府门前两个守夜的小厮蹲在门槛上,靠着门边打盹,听见马蹄声,睁了眼,飞跑过来,惊喜道:“王爷,您回来了?!”
我翻身跳下马,将鞭绳递过去,
府内管家,丫鬟,家丁闻声从里面迎出来,
众人皆衣衫整齐,
面色焦急,
眼下一片黑影儿,
像是一夜没睡。
忠叔吩咐后厨备饭,小丫鬟沏茶,
几个小厮过来解甲卸盔,
忠叔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水,沏了一杯,递过来,道:“王爷,先用饭还是先洗浴?”
我接过茶水,呷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坐下道:“今天京城有什么异样吗?”
忠叔挥手让众小厮丫鬟退下,道:
“王爷走后没过半个时辰,宫中来人下诏,见王爷不在,急转回去,
没过多久,天还没有亮,大街上却点起华灯,几匹快马沿街奔驰出城,
百姓惊醒,纷纷开窗开门,探头向外张望。
天大亮,
禁军出宫,直奔皇城外,
到了正午,大理寺,顺天府,都察院 ,三部同时出兵,包围孟府,陈府,傅府,将府上老少丫鬟家丁和三位少将军皆捉拿下狱,道:三位少将军谎报军情,动乱社稷。陛下震怒,下命彻查。
傍晚时,沈校尉回京传道:王爷你抗旨不遵,意欲谋反。
顿时京城沸腾,
百姓惊慌奔走,
纷纷来府门前探问。
文臣齐轿而出,惊恐万状,
众武将连轿子也没有坐,疾驰奔跑往皇宫去,
三公王侯神魂摇荡,
乘车骑马,入宫面圣。
街道之上拥挤不能行,
人仰马翻,
乱作一团。”
忠叔说完之后,
像心有余悸一样,
眼底红血丝氲着水雾,
声音发抖,战战兢兢道:“王爷,老奴看着你长大,从未见你如此失智,今天为什么这样糊涂?就算王爷抗旨去了北境,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既下令,怎么能抗旨不遵?”
我低着头,端着茶盏,吞了一口,
只觉满嘴酸涩,
难以下咽。
管家又道:“王爷,纵然这些年来你劳苦功高,平定天下,满朝文武无不敬仰,但也无不惊怕,对你十分恐惧,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心底一阵凄苦,
鼻子泛酸,
泪如雨下,
只听他道:“王爷,天下太平之时,便是你该自剪羽翼之时,为什么不收敛,反而抗旨不遵,岂不是让天下之人皆心惊胆寒?又陷墨家军于何地?”
我将茶盏放下,悲泣,道:“忠叔,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这样慌不择路,奔逃出京?”
他惊疑道:“难道有什么内情?”
我从怀里掏出一枚凤首王冠玉扳指,道:“忠叔,你看这是什么?”
他大吃一惊,惊恐道:“王爷,开国帝戒怎么在你手里?”
我将戒指放在桌上,悲咽道:“九霄他用帝戒做求亲之礼,又让太后亲自缝制龙凤五□□凰霞衣,欲逼我入宫闱,为妃为后。”
忠叔神魂飞散,
犹如被人当场闷了一棍,目瞪口呆,良久回不过神,道:“陛下怎么能这样做?这违背天地人伦,且,王爷七尺男儿,如何像个女人一样,终日锁在宫闱之内,以色侍君?!这和禁脔有什么区别?”
我伏案痛哭道:“要不是他逼得太急,我怎么会挺而走险走这一步险棋?”
忠叔双目含泪,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无声安慰。
众丫鬟小厮家丁在外闻之亦抬袖拭泪。
洗浴后,吃罢饭,天还没有亮,
我换了一身官服,坐着轿子,到了宫门口,
小厮掀开轿帘,
只见宫门紧闭,
镶金描凤的朱门前挂着两个金彩凤八角琉璃宫灯,
灯光泛红,映照一片初秋薄冰的朦胧。
守门的侍卫们严衣整甲,按剑而立,冷若冰霜。
我坐在轿内,手持帝戒,道:“开门。”
几个侍卫连忙撩衣跪下,
为首的年约四十,
外着青缎面麒麟服,
内穿窄袖对襟罩甲,神情迟疑,面露难色,道:“皇叔,陛下有令,未到卯时,宫门不开。”
我面无表情,声冷如冰,道:“郑校尉要让本王再说一次吗?”
郑鳌看了看身后诸人,
几人面面相觑,皆有惧色,犹豫了一会儿,郑鳌站起身,令人将门打开,躬身道:“皇叔请。”
小厮扶着我下了轿。
入了宫门,
沿着一条幽深的青石皇宫小道,走上天佑桥,
桥面上砌着新的白色大理石地砖,
桥边的栏杆像是翻修了一遍,新上了一层朱红油漆,略微刺鼻的味道还在,
栏杆四周垂着精致的小宫灯,
映照着一条清澈碧绿的小湖,像星月一样闪烁着微光,
站在桥上环顾四周,
周围茂密高大的梧桐树上也缀着细碎闪烁的花形小宫灯,
漫天星火,灯有千盏,串联在一起,
犹如在夜空中挂着一条条长长的银线,
像是黑夜套上了精美的宝石彩带纱衣,纱衣上闪着美丽耀眼的光芒。
沿桥走下,不远处的琼楼前一片声响,
走近看,原来是几个工匠掌着灯,站在木梯上描笔绘墙,
我站着看了一会儿,
画得像一个字,
左边两个描着横竖,右边两个对称着也描着横竖,
涂料无有他色,只用了朱砂红笔,
那笔犹如游走蛇龙,
不一会儿画了一半出来,
却是一个大大的“喜”,那半汇合之后是“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