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周看了看,
怎么把我的院子里也挂满白布?
他们上前,朝我拱手悲道:“皇叔。”
皇叔?
什么皇叔?
不多时,外边吹吹打打,一排排唢呐手穿着白衣往里走,还有人在空中散着纸钱,
一个小厮穿着白衣,
扶着梯子,
爬到屋顶,手里一块白布上下翻转,高声喊道:“丞相归来!丞相归来!”
一片号哭之声,
这时,又听闻外面道:“圣驾到!”
许多穿着白衣的太监涌进来,
我心道:咦,太宗也来了吗?
我连忙朝门口迎接,
到了门口,
一队仪仗从东面来,
前面御林军穿白衣,举起灵幡,两边开道,
后面一群和尚低头念经,
辇车上下来一人,
身高九尺,
凤仪凤章之姿,
内穿一身明黄,
外披白衣素袍,
他走上前来,将我扶起,两眼里都是红血色,眉尖蹙起,
说话的时候,
声音也是嘶哑,道:“叔。”
我心里大惊,连忙摆手,道:“陛下,叫错人了,我是战儿,爹在康阳,还没有回来。”
他泪哗一下顺着面庞落下,
手抚摸在我脸上,
悲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也十分疑惑,
认真地看着他,
眉宇间和太宗几分相像,
好像是太宗,又好像不是,
哎,
难不成我眼花了吗?
他又道:“叔,我是谁?”
我看他身后天子仪队,道:“陛下不是当朝皇帝吗?”
他道:“哪个皇帝?”
我心道:怎么会问得如此奇怪?一朝能有几个皇帝,莫不是戏耍我吗?
他见我一脸迷茫疑惑,
拉着我的手,惨淡一笑,道:“也罢,叔,你疯了就疯了,你疯了,朕陪着你,来,我们一起给丞相送灵。”
我抽开手,几分不悦,道:“陛下说的什么话?谁死了?送哪个的灵?你们要闹我也没有办法,我要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去太学。”
一小厮拦住我哭道:“王爷,要合棺了,你再看一眼。”
我推开他,道:“合什么棺?”
说完要走,
丫鬟仆从皆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道:“王爷,你就看一眼吧。”
我看了看天边,
一道红光破云而出,
心道:裴然,应该在门口等我。
看着跪地拦阻的人,道:“裴然在门口等我一起上学,你们这样,是要怎样?”
身后一人抱着我大哭道:“战儿,裴然他死了啊!”
我回转过头,
看到一人,年过三十,
眉目舒朗,两眼含泪,
看着有点熟悉,
像是康王,
又不像,
但确实是康王,他眼角有颗痣,我不会认错,疑惑道:“你怎么一夜老了这么多了?昨个,你说喜欢刘尚书家的二小姐,要去下聘,你不去她家,来我家做什么?”
他抱着我,哭道:“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战儿,你清醒清醒,裴然他死啊。”
我怔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众人皆向前,
我看着一个个面庞,
好熟悉,
又好陌生,
头炸裂的疼,
有什么东西隐隐而出,
心口犹如堵着一样,
喉咙间一阵腥甜,
我仰头哇一口吐出来,
栽倒在地,
“战儿!”
“叔!”
“皇叔!”
“王爷!”
“……”
不对啊,
应该有个声音,
还差一个声音,
应该有人叫我宜景,
我的字,
我爹,我娘,我娘子,唤我的字啊。
裴然,
裴然他死了。
我再难支撑,昏死过去。
迷迷蒙蒙间,
我又看到裴然,
他眉眼含笑,
立在床前,
我想起身,却感觉身体好像灌铅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伸出手想去抓,怎么也够不着。
昏昏沉沉之间,
耳边一个声音道:“战儿。”
这个声音又熟悉,
好像是康王?
我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道:“你要是真随裴然去了,陛下怎么办?”
九霄怎么了?
生病了吗?
唉,
怎么总是生病?
御医去看过了吗?
他停了一会儿,
又道:“你也知道,他一心在你身上,
根断,枝也枯,
你要是去了,他也难活成,
你只顾念裴然,全不顾念他了吗?”
他又哀叹道:
你纵然不顾念他,也该顾念江山社稷,
刚经历一场内忧外患的大劫,好不容易民心安稳,天下太平,
你们二人若去了,
朝中又要风起云涌,
为了争夺皇位,同室操戈,相互厮杀。
兄弟相杀,子侄相残,
你怎忍心这些事发生?“
我焦急万分,
努力地想开口,
使了全部力气,嘴却动不了,
却无能为力。
拼命想睁开眼,
却怎么也睁不开,
耳边脚步声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之间,
又听得一人在耳边说话,
声音苍老沙哑,
道:“小王爷,过往是老朽太固执,害了你。”
是严廷,
他来我府上了吗?
大理寺出了什么事吗?
还是又有什么大案发生?
他哭了一阵,
又听得,哐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道:“今日,特来赔罪。”
我心中大恸,
悲伤不已,
他竟双膝跪地来拜我。
这怎么使的?
他是开国元勋,
与我爹同朝为官几十年,
我纵然爵位比他高,
也经不得他这样的大礼。
我奋力挣扎,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又听见他声如枯柴断裂,嘶哑,道:“小王爷,你若能听见,当从阴间归来。
陛下抱病,心存死志。
几方势力争夺,互相倾轧,各不相容。
想太祖东山起义,东征西伐十个春秋,战死多少人,方才开国,
老王爷一生征战四十年,才得天下局势大定,
梁北之战,
薛老侯爷一门忠烈,尽皆战死,
江东李安侯,全族着甲,战到不剩一人,
河西孟老将军三朝老臣,祖孙三代,皆战死在守望城,只留下一个螟蛉之子,至楼兰灭,方才返回京城。
如今,为夺皇位,
内乱将起,社稷将倾。
小王爷,儿女私情,纵然情深似海,又怎么能和国家大义相比?
你当念,无数白骨堆积如山,
方换得天下太平,
为此,有什么舍不下?又有什么放不开?
纵然一身血肉化成灰,万念不存,也该立起身,守这一方河山疆土。”
他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我也肝肠寸断,
如摘胆剜心一般,痛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