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今日工事堂之事实在是过了。”
言昭点点头“我晓得的。”她看着摇摇晃晃的烛火,眼神逐渐深邃。
“主子,北地军已经全部在您手里了,您在忧虑什么呢?”
言昭苦笑一声“我如今其实也不过二十岁,可总担心我等不到女业那一天了。怀瑾,这条路的凶险你是知道的。”
“无止境的扩张带来的也不一定是成功,或许是毁灭呢?”怀瑾不免质疑。
言昭颔首“是,但彻底的盘踞总能留个种子。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留个种子。阿瑾,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女子的事业能在我这一代取得成功。”
“这是一个注定漫长的过程,它一定会遭遇反扑,反噬甚至于熄灭。我能做的就是把灿烂做到最灿烂,让后面的人从灰败中看到希望。”
“我不明白。”怀瑾微微摇头。
“所有人都会变的,因为人就是如此。那些你曾经的伙伴、战友,或许有一天她们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选择低头,选择捐献我们的事业。”
“阿瑾,这所有的人也包括我。我要把这件事在我清醒的时候做到最高的程度,后面的人才知道要往哪里去走,才知道哪里是出路。”
“这是急不来的。”
“我与殿下是不会有后代的,”她微微提了提灯笼,似乎是想照亮跟前的路“我们会尽可能选择一个偏好女子的人来继承这项事业。可人的偏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这个人后面生下儿子,或许这会是一次巨大的反扑。”
“就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么?”怀瑾微微垂眸。
言昭轻笑一声“阿瑾,这是一个吃人的社会。有女人吃就吃女人,没女人吃就吃男人。如今怀珩吞食天下产业,而我伸手向庙堂,其实本身就是在逼那些吞食了女人的人呕吐。可是有一天,也会有人和我一样,来逼吞食了男人的人呕吐。”
“人性是往复不停的。我十分恐惧有一天你们会变,恐惧你们的孩子,你们的继承者会变。可我没有办法,我所能做的就是把她们,很多很多个她们提到齐平的位置上,接着再提同等的弱者。”
“包括男子么?”
言昭点点头“自然包括。我想要的绝非如今的朱门高屋,流氓饿殍。有一天,或许每个人都能由衷地富足且高兴,这正是我定下出海的意义。”
“主子想要什么?”
“我不喜欢今日我在你头上,明日你在我头上的轮回把戏了,我要尽可能做一切我所能做的事,使得所有的人有看见曙光的可能。”
这段路很长,言昭似乎在说一些望不见的东西。这段路又很短,怀瑾似乎已经看到了公主府的高门大院,那高悬的灯笼上印着长公主府的府徽。
那是全天下最尊贵的标志,而为自己提灯的这个人是全天下最尊贵人的夫婿。
她现在在说,她不想要那些尊贵了,她宁愿被猜忌,也要带着所有人把这高高的红灯笼拿下来。
怀瑾觉得,主子大抵是疯了。
但她也没有选择。
“白虎大道即便是夜晚也道路明亮,可天下九州,有几处能像白虎大道这么明亮呢?”言昭说完话,就把灯递到怀瑾手里。
“更深露重,一路小心。”
怀瑾提灯转身,不解地问“主子果真执意如此?”
言昭笑着摆摆手“在清醒的时候做想做的事,这是我在此间的全部意义。”
“主子就好像工事堂的人在做实验一般。”
“或许正是一场实验呢?”
言昭指尖微动。
她曾经只想活着,后来只想摆烂,创业的时候想着女子富足。如今都勉强达成的时候,她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豪气,她想要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奇迹。
哪怕在这个时代无法显现,但只要她还留着路的痕迹,总会有后来人找过来的。
怀瑾提灯走了,言昭吩咐管安派人出去护送,自己转头回了寝殿。到了寝殿见春兮守在门外便知道沈沁应该是回来了。如今春兮虽然已经不再是沈沁身边的第一大丫鬟,但是可能因着多年的习惯,只要沈沁回府,春兮也总会在不远处侍奉。
“奴婢参见侯爷,侯爷福安。”
“殿下在里头了?”
春兮颔首,为言昭打开了一扇门。言昭微微侧身,挪移进屋,春兮就把门阖上了。
啧,关门这么快,定然来者不善。
言昭尽可能放轻了脚步,却还是被沈沁从铜镜里瞧见了踪迹。“阿昭回来了,过来坐。”
“殿下。”
沈沁在一旁慢悠悠地梳理着发式,她慢慢地从头上取下各色的簪子,余光看见言昭坐定之后,方才慢慢悠悠地道:“今日候客厅,栓子泡的茶,合心意么?”
言昭一哽。
栓子泡茶,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今日言昭在候客厅说的事沈沁也全部收到消息了,不过,也没什么不能听的,本来,她也打算同沈沁说一说。
“殿下怎么看?”
“北地军都全部在阿昭手里了,朝堂上的事阿昭也要掺和么?”
“臣只是想尽可能把女业完成。”
沈沁微微闭眼,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一炷香之后,沈沁才道“如此是最好。昔日前朝设立厂卫,太祖不喜,故我朝没有设置。可如今我对朝堂统摄不足,意欲借此来威慑,阿昭有什么好提议吗?”
言昭正要开口,却被沈沁打断,她闭着眼,一头青丝披散“幕僚给我拿了方案,明日设立羽卫,取飞鸟知声之义。”
“谨遵懿旨。”言昭行礼道。
沈沁睁开眼,牵过言昭的手,把人牵起来。她轻轻地把手放在言昭脸上,微微凑过去。
“羽卫分设极广,你知道的。”
是,如今身份之正没有人能正过长公主,就算不为羽卫的特权,为了长公主的威势与天然的政治地位,她的那些爪牙也必然如同过江之鲫一般。
“阿昭,如此下去,哪里有羽卫,哪里有堂卫,可还分得清?”
言昭摇摇头。
沈沁拍拍言昭的手“你要走一条粉身碎骨的路,我不同意。我会拽住你,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不允许你为了你的事业牺牲。阿昭,你总该要承担点儿责任的,招惹了我,这一辈子没过完就不算完。”
言昭反握住她的手“殿下未免太霸道了。”
“在这个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宫有霸道的道理。”
“你什么都知道,若是我的助力该多好?”
沈沁掐住她的脸“这时候嫌本宫累赘了?你休想!你在崖边走,我没有意见。可我要做的是拉住你,不是和你一起坠下。”
言昭轻轻笑了“这样太凉薄了。”
“丢下妻子,就不凉薄了么?”
“那殿下就一定要把羽卫守住守好,别被堂卫迷了心。”
“如此都能被迷了心么?”
沈沁笑笑,不置可否。
天边泛起鱼肚白,公主府门前缓缓驶过一辆马车,想来是长公主的銮驾又要进宫了。
言昭此时还在睡梦中,今日旬休。她作为官员还是有得休的,沈沁作为君主,那是不可能休的。
昨儿夜里除了谈羽卫的事之外,言昭还把女学的折子交了,沈沁今日会拿去戳个印,然后主打一个先斩后奏,让众人猝不及防。
不过其实不戳也行,因为现在大臣们都在因为羽卫的事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现在多个女学根本不会引起波澜。毕竟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群臣早就麻木了。
君主的集权便在于此,政出主君,而非群臣。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威势也在于此。
大周在大明之后,吸取大明的文官教训,太祖对于朝堂的把控是更上一层楼的,如果太宗没有周云的战事牵绊,或许很早就能实现羽卫的绝对控制。
但是很可惜,历史没有如果,走到巅峰的是沈沁,接手这一切的还是沈沁。
作者有话要说:言昭:我要!!!走向共和!!!
沈沁:不行,君主集权巅峰时期你这是在找死,我不许你找死!!!
可能大家也能看到苗头了,她俩争权夺利的另一层原因就是
言昭在往悬崖上跳,而沈沁在把言昭往崖山拉。
沈沁知道大势是不可挽回的,但如今时机不对,她不愿意也不同意言昭去做无谓牺牲
而言昭知道大势还没来,但是她就是殉道者思想作祟,想给后来人留下火种
但是老婆不同意
于是双方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