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不久,京城里就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举子来了,春闱在即,没有关系的举子大多呆在会馆学习,而有些人脉的举子则多是出门交游。
他们或是买卖诗篇,或是买卖画作,总归是来博取些名气,荐官也方便。大周历来有荐官制度,凡二品以上官吏勋贵皆可荐官,荐官走的策考简单,得到的品级虽然不如进士,但也好过落榜,故而不失为终南捷径。
这也是沈沁为什么说等到了春闱,想走公主府门路的举子多得是,无须她讨好。朝中公主党官员有三成是荐官而来,七成则是科举,要知道即使贵为长公主,按大周礼制,一年也只能荐官两位,荐官们能达到这个比例,足以说明每年来找长公主的人数不胜数。
而言昭就清闲了,驸马都尉不过五品,她没有荐官权力,最多有些举子会来她身边转悠转悠,以指望定国公或是长公主的青睐。
除了这些举子,还有一人尤为紧张,便是李锦。天下举子大都知道本次科试要有一名女子参加,不过,一介女流,有何惧哉,众人都当笑话看。
唯有一人和李锦一般紧张。此人姓方,可称方生。方生是京城人士,他家与李锦家熟识,知晓这女子的数算策论不输须眉。他屡屡想与其比试,又害怕不已。若是赢了,胜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若是输了,那可是大大的耻辱。如此一犹豫,时间便来到了如今。
这倒是了却心事了,若是赢了,则天下举子皆赢,女子不善诗书果真如此。若是输了,则天下举子皆输,也不会只丢自己的脸。
方生打的主意,李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日夜攻书到如今,只为出一口气,这口气本不止她有,古往今来,多少女子英才都憋着这一口气。
凭什么男子就能科考封侯拜相,女子就只能相夫教子。她也是人,她也有人的理想与志向,万石官禄,出将入相,谁不想要呢?
她要把这口气出了,她得把这口气出了。
等春□□近,等公主府的宴会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春闱到底还是来了。
京城春寒料峭,举子们只能着五层单衣入贡院,一人一间小屋,里头不过几两炭火,几斤干饼。一场三天,连考三场。举子们要在贡院里呆足足六晚。
李锦要想春闱,要想结果公正,就不能要一个单独的号舍,她最多是由女子搜身,之后号舍也是听天由命。
言昭站在贡院外,有些感慨,如若自己不是穿来成个女扮男装的男子,如若自己不是国公府的独子,如今,又在哪块地里刨食?
感慨完了,目送李锦入贡院。
贡院门前熙熙攘攘,这时候言昭也确实感受到了那句话的威力,“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
一场科考,奠定了千年的升迁,几张卷子,代表着阶层的跃迁,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因为什么。但是游戏的奖励与规则就摆在那里。
不要也就一生如此,反抗不得。
言昭看了一会,就准备回府了。今年女子锻体名册寄来的有些迟,今日刚到府上,她得回去斟酌人选,寄送名帖。
想到这,倒是忍不住莞尔一笑,她的女子锻体考试又何尝不是一次科考呢?
当即决定,“管安,吩咐刘全,以后每年腊月都举办女子锻体考试,更名为堂试,凡中选者,奖米三斗,册报京城,由我裁选,落选者可询其意愿,编入各郡米行。如果丰收,视情况再开。”
“是。”
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像李锦一样适合走科考的路,若只奖赏拔尖的女子,则平庸之人依旧在苦难之中,为什么不给这些女子一份安身立命的活计,使得女子的队伍更加壮大呢?言昭想了,也做了。
她回到府邸,正巧遇见长公主出来,沈沁白她一眼,走了,她心下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出来。
只能看着沈沁在宫女的辅助下,颤颤地往前走,似乎在努力挺直,似乎在宣告自己的永不言败。
但言昭能看见这人双腿打颤,她真的很想笑,但也真的不敢笑出来。如今她面无表情,沈沁都要白她一眼,如果她笑出来,那她敢肯定,后面一个月都别想再爬上长公主的床了。
摇摇头,快步回了书房,生怕自己绷不住。
女子锻体手册已经下发一年,如今提交上来的名册和之前的不大一样。之前的无非动作到位就可以询问爱好,而如今的却是要动作标准才会询问她的才能。
而本次提交的才能也是比上次正经太多,重重筛选下,剩的人她们各自有各自的才干,有的会烧砖,有的会制陶,还有的擅长种地。
言昭琢磨着堂卫如今不是很缺人,但是密事堂成立,各堂堂主总归要入密事堂,剩下的事项应交由副堂主处理,故而在名册上圈了三个最优秀的识字女子,吩咐管安送去名帖,邀请进京。
而其余女子,则按之前的吩咐,编入各郡米行,或学习经商,或盘下一块土地,挂在言昭的名下,亲自耕种。这些女子,如若学习优秀或是种地技术极强,则又层层上报稽查,选入堂卫。
言昭细细点了点自己手里的账,招招手,怀瑾便上跟前来,“如今此处也算女子的好去处了。”
怀瑾点点头,“主子心慈,给天下女子一条活路。”
“世上活路千万,却不是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怀瑾,我志不仅在此,堂卫总得有人接手,怀瑜沉迷工事,你又擅于谋划,怀珩也有酒楼要经营。怀珏长于兵伐,坚毅果决,我属意于她,你觉得如何?”
“主子觉着怀珏好,那怀珏便好。”
“你可有不甘?”
怀瑾连忙跪下请罪,“堂卫是主子一手创建,我四人也是主子救出火海,怎敢有非分之想。”
言昭没说话,她看着案上的一份份名帖,“我所图不止于此,堂卫不过三个简单机构。怀瑾,我有更适合你的职位。”
她敲了敲桌面,看着跪着的怀瑾,“进密事堂吧,代号重殷。”
怀瑾激动不已,抱拳道:“多谢主子。”
言昭挥挥手,让怀瑾出去了,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了很久。堂卫她肯定是不可能全部握在手里的,必须要提一个镇得住场子又不能太镇得住场子的。
四女使合适,但是怀珩掌管酒楼,堂卫也熟悉她。怀瑜自己就在工事堂,怀瑾每天跟在她身边。都不是合适的人,这个人选要有一定的威信,但不能太多,如果太多了,转头就能叛了。所以最佳选择只有久不露面,只能依靠自己的怀珏了。
而密事堂则是凌驾于堂卫之上的,可以说是真正核心的亲近的枢密机构。怀珏去堂卫,怀瑾提上来,这样四大女使,两个在枢密机构,两个在堂卫,互相制衡。
言昭思量许久,觉得稳妥才从屋子里出来,招招手,“怀瑾,发布二级密钥,调查春闱舞弊。”
怀瑾大惊“春闱舞弊了?可是,主子这不是第一场吗?”
言昭笑着“知道舞弊抓舞弊,不是更精准吗?不过也不一定舞弊,只是怕丹阳子狗急跳墙罢了。先去查吧,如果有蛛丝马迹,升为三级密钥。”
怀瑾领命“是,主子。”
看着怀瑾走了,言昭才折返驸马府,今天是春闱第一天,也该给学生们好好上一课了,不为别的,只为应景。
一直忙到晚上,才回了寝殿,寝殿里沈沁已经躺在床上了。
“今天殿下似乎很累?”
沈沁想起来打她,她为什么今天这么累,她心里没点数吗?如果不是她昨夜一直缠自己,她今天会睡这么早吗?
沈沁坐起来,眸光幽幽,“驸马不打算就寝么?还是想去书房睡?”
言昭讪讪一笑,“殿下轻饶,怪我嘴欠。”说着还轻轻打了自己一下。
沈沁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明明是看着娟丽的女子,看着俊秀的少年,怎么那事之后就变得这么坏,一个劲笑自己。沈沁心里有气,她往后一倒,接着顺势一个翻身,把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
哼,冻死你。
言昭绷着脸不敢笑出来,倒是凑上去抱住裹一团被子的沈沁,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殿下,我知错了。你不要这么狠心啊!”
沈沁一概不理。
言昭见求饶无用,忽而眸光一闪,神色一动,她起身剔灭床前的银灯,整个人扑向了那毛茸茸的一团。
“既然殿下不来就我,那我来就殿下。”
沈沁闪躲不及,被她牢牢压住,连忙求饶。
“好驸马,歇息好不好,歇息好不好。”
“不好。”言昭压在她身上,寸步不让。
沈沁想滚走,但是被压着,动不了。脸都羞红了,正准备妥协,言昭忽而低头亲了她一口。
“好了,放过你。”
沈沁才噗嗤一笑,“那多谢驸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