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我做好饭了。我们吃完饭就去医院吧。”，季驰光系着小狗印花的半身围裙，把蒸笼里面的玉米馒头夹出来放到盘子里，又用漏勺将煮熟的鸡蛋捞到冰水中，等降温了再动手剥壳。

鸡蛋有三个，他吃了两个蛋黄，剩下一个完好的鸡蛋和一个蛋白躺在个小碗里，连同着玉米馒头一起被端到了饭厅。

这是一个老小区，房子不大。户型两房一厅，方方正正的。家具什么的尽是老的，甚至电视还是老旧的大屁股电视，不是现下始兴的液晶电视。白色的墙有点掉皮，但收拾得很干净。就连阳台捡回来的纸壳子和塑料瓶，都被主人好好地分类，或叠或捆。

虽然整个屋子都有点破旧，但不杂乱，清贫却齐整。

饭厅没有人，老人家没有出来。

季驰光在桌上放下早餐，又转去厨房洗了个手，把手在半身围裙上擦干净，然后去敲老人家的房门。

“婆婆？婆婆？您醒了吗？”

季驰光重生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他本想着回来的第二天就带婆婆去医院。但老人家固执，坚决不要季驰光请假带她去医院。软磨硬泡没法，最后只得周末去了。

检查结果出来，老人家脸色当场就变了。接下来的这一个星期，季婆婆就被季驰光带着到处求医，跑遍了这个一线城市的所有权威医院，最终的诊断结果都大差不离：

尿毒症一期。

得这个病已经是十分不幸的事了。但季驰光仍然能从一期这个字眼里感觉到了一丝小小的幸运，这辈子因为季驰光的坚持，季婆婆的病情早早地就被检测出来。

季婆婆的病情还没有像上辈子那么严重，她本身身体也算硬朗，没有什么其他基础病，只要积极治疗就可以延长生存期。

目前是建议她每两个星期做一次透析，今天周六，是这辈子季驰光第一次带婆婆做透析的日子。

“小瓜......”，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慢慢地走出来了一个老人。老人口齿不算太清晰，小光总是叫成小瓜。

老人大概七十多岁，头发几近全白了，她挽了一个发髻在脑后，身上穿得是涤纶做的老人衬衫。虽然穿着简朴平价，但是齐齐整整，周身没有一根多余的线头。

她脸上带着愁容，腰背却是挺直的。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只是身前两只交叠着紧捏着的手暴露了她的不安。

“婆婆，吃完早餐我们就过去吧。我昨天给车加了电，我们骑车过去。”

季婆婆望着少年黑亮的狗狗眼。

她的命一直很苦。因为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年轻的时候学过跳舞和钢琴，还会英文。

后来时局动乱，家没了。自己也被人趁机打断了腿。骨头养好了，却拉下了终身残疾，跛足跛了五十多年。

后来动荡渐渐平复下来，她也和人结婚生了孩子。过了几年平淡又幸福的生活，谁知家里的男人因为在工作时和人发生争执，突发脑溢血，人没了。

她一个人照顾女儿，残疾人找工作现在都不容易，更何况是那个年代。但她因为会一点英文，最后还是找到了工作。

日日早出晚归，日子一过就过了二十多年。女儿被她辛辛苦苦地拉扯长大，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眼看着生活又要好起来了，女儿一家却在某一年过春节回娘家的时候遇到了连环追尾，女儿、女婿、外孙女全部都丧命在这场车祸里。

保险、肇事者赔了钱，就算和亲家平分，她也有几十万。

但是人没了，有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遇到小光的那一天，女儿一家刚刚过完七七。自己本来打算祭拜完他们就随着他们去的，她买了女儿最喜欢吃的香橙，经过福利院的时候掉了一个，滚到了福利院的铁栅栏内，她本来是不想管了的。

谁知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大大的香橙在铁栅栏内迈着小短腿追着她跑，小孩穿着对他来说大的多的衣服，短裤也是松松垮垮的，小凉鞋里穿着一双起球的袜子，他跑着，嘴巴张开呼吸，大声喊她。

最后季婆婆停了下来，小孩气喘吁吁地把怀里的大香橙一递：

“婆婆...橙...橙子掉，掉了...”，小孩像是有点怕生，连话都说不利索，细瘦的胳膊却执拗地把橙子往前递。季婆婆见到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小时候也很怕生，她不由问道：

“别的孩子都在上课，你怎么不去？”季婆婆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这所福利院平时的模式就像幼儿园，今天是周五，小孩子应该都是在院里头上课的。

小孩低了低头，不安地用脚在地上划了个圈圈，随后呐呐地说：

“老师说，陈叔叔、周阿姨在星期五的时候就会过来看小光的......”

“小光在等他们过来......”

哦，原来这个小孩叫小光，他在等人。季婆婆点了点头，让他把香橙留着自己吃，随后自己转身就走。

“婆婆！”，小孩又大声叫住了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白兔奶糖：

“给，给婆婆，吃糖，会，开，开心！”，小孩刚才的两句长句像是好奇的人解释过许多遍，故而流利。这会儿他说话又磕磕巴巴的了，但递完糖，还是扬起一个笑脸看着季婆婆。

季婆婆心中的悲痛如决堤一般，她泪流满面，原来这小孩看出了她的痛苦。

她最终含泪接下了那颗大白兔奶糖，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小孩一直在目送她。见她回头了，就举起胳膊挥了挥。

\"婆婆！婆婆再！再见！\"

稚嫩的声音遥遥传来。

那一晚上她都在惦记这个小孩，隔天一大早就去福利院问了一下。

原来根本就不会有人来看他，也不会有人领养他。

小光乖巧，一双小狗似的眼睛很是淳朴可爱，好几个领养人一开始都想要领养这个听话的小男孩，后来了解到他的身体情况，又亲眼看过，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后来季婆婆收养了小光，虽然自己没有大富大贵，但她好歹也有养老金与赔偿款，还有一间房子，怎么风雨来了也还是能有一片瓦遮头。

从那时起，婆孙俩就一直相依为命到现在。

季婆婆的眼神转向季驰光看似不好惹的断眉。婆孙俩的日子一直都挺艰难的。季驰光很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放学时候就会跟着自己去捡纸皮壳子。

眉毛上那条疤就是一次放学，自己一个没看住，小光和其他小孩发生争执，被推下台阶磕到的。

当时血流了满脸，季婆婆急得团团转，都顾不上那小孩，抱着小光就往诊所跑，她跑得满头大汗，最后是一个好心的小伙子帮忙抱过去的。这伤口缝了针，好歹是没伤到眼睛。

最后自己去学校找老师，找那小孩的家长为小光讨回公道。最后那小孩和家长登门道了歉，这事才过了。

就是好好的眉毛从此就断了。

季婆婆望着季驰光，想起小时候抱着橙子追在自己后面跑的孩子，没想到他都已经这么大了，生得这么高，都要参加高考了。

他懂事，做事认真努力，跑步很快的，还拿过奖。虽然成绩不算顶尖，但是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我这命太苦了......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到这个年纪了还要连累你......”

“没有婆婆就没有现在的小光。\"，季驰光坚定地说，他伸出手扶住季婆婆布满皱纹的手，把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扶到餐桌前。

\"婆婆不用担心钱，有医保的。而且小光也长大了，可以赚钱了。比赛也有奖金……\"，季驰光冲着季婆婆笑了笑，把那个装着鸡蛋的小碗推到季婆婆面前，自己则拿着玉米馒头大啃起来。

虽然目前这个病医保报销的比例不算太大，但季驰光知道四年后国家会上调报销比例，婆婆的医保可以报销百分之70到90间，那时候开销就不那么大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上辈子婆婆晕过去了，自己放学回家才知道。那是已经是临近高考没两个月的时间了，婆婆先是查出贫血，后来又查出是尿毒症四期。

那时季婆婆的病已经到了两天就要去做一次透析的情况了。哪怕医保能报销一部分，每个月在她病上花费的金额也是很大的，还有吃药。而且医生也有透露换肾是最好的方案，季驰光瞒着季婆婆做了配型。

最终配型失败。

一查出这个病，季驰光就有想过卖房子看病的事情，但季婆婆是户主，她坚决不卖这套房子。许是早就觉得自己治不好了，不肯卖掉这个季驰光日后唯一的栖身之所，季驰光与她说了许久，最终还是尊重她的决定。

每月治病必须要花的费用、□□，将来要筹齐的手术费，还有病痛对身心的折磨，可能还有季驰光高考的成绩都让季婆婆十分内疚与悲观。即使季驰光日日都说婆婆并不是拖累这种话，也表示自己赚钱不辛苦，让婆婆不要担心钱的事，但效果也是微乎甚微。

治病两年多，家里的存款几乎是只出不进。有一天，季婆婆趁着季驰光不在的时候，搭车到了一个远一点的地方，选择了投河。

\"婆婆是我的家人啊，婆婆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

\"小光会好好参加高考的，会努力考一个好大学。婆婆也要好好治病。\"，季驰光认真道。

语言是有力量的，季驰光认真又坚定的样子给了季婆婆一点点信心，季婆婆突然没有那么悲观难过了，她也说：\"考没考个好大学都不要紧的，婆婆知道你是很努力的孩子。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了。\"

听到这话，季驰光点点头，随后又忙不迭地把头垂下了。他啃着玉米馒头，眼泪就和着馒头被季驰光吃了下去。

上辈子季驰光回到家没有看到季婆婆，却在桌上看到了季婆婆留的信，上面写了季婆婆每天看到季驰光早出晚归一脸疲惫又要强打着精神来照顾自己就觉得觉得心痛，她在信中道歉，希望自己的了离开能够给季驰光新的生活，希望他认识朋友，有一段新的人生。

她希望季驰光永远开心快乐。

但上辈子季婆婆不知道，季驰光再也不会快乐了。

\"小光，小光会好好的。会，开开，心。婆婆也要，好好的，要，开开，心。\"，季驰光啃着馒头，艰难地说完了这些话，眼泪藏不住。夺眶而出。

上天啊，他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真的太好了。

\"小光不哭，小光乖，婆婆会好好看病的。\"，季婆婆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话惹得季驰光哭出来了。

但季驰光从小就是一个眼泪多的孩子。见季驰光那么难过，她也在心里暗自决定要积极治疗。

至少，如果真的没办法治了，也要好好和小光说，好好和他告别。

季驰光看起来伤心得要命，他抽噎着，把玉米馒头给吃完了。

婆孙俩吃完早餐就赶往医院，首次透析很顺利。

做一次透析要接近四个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季驰光做了几个清淡的快手菜。

蝉又在鸣叫，仿佛整个世界都发出了吱吱响，太阳燥热，行道树却正翠绿着，太阳光穿过叶片中间的小孔，投到水泥地上，发出炫目的光，风吹过叶片，沙沙地响。

家里没开空调，只开了一台立式风扇，风扇缓缓地左右摇头，扇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噪音微微，风吹过的地方，暑气皆被短暂地吹散。

肉沫丝瓜，清蒸排骨，还有一小碟鸡胸肉，——鸡胸肉比较柴，婆婆不太喜欢吃，但每天都会买，这是季驰光吃的。他每天都得摄入大量的蛋白质。

吃完午饭，婆婆在家里睡午觉，季驰光把泡在水池里的盘子洗了，他没有睡，跑回学校了。

作者有话要说：尿毒症的治疗和忌口是网上查的，本人并非医学生，可能会有错误。一切都为情节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