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当初在北域,他亲眼看见过容诺施针救人,现在跟他说不会。
大抵是为了那什么“容家规矩”“应受的”的理由。
苏子沐心道,不说就不说,他自己想办法。
魂钉既是作用于神魂,那便试试从神魂下手。
他闭眼凝神,朝容诺灵府探去。
对方当即甩开他,“你、做什么?”
“有用。”苏子沐满心欢喜地睁开眼。
刚刚神魂相触时,附着在容诺神魂上的那层黑色物质渡过来了些,此刻他还能感到丝丝疼痛。
他又去抓容诺的手,对方见状慌张地退到墙根。
“修士的神魂不可随意接触。”容诺的语气像是在教导晚辈一般。
苏子沐动作一顿。
修士神魂一般只有极为亲密的人才能接触,一是神魂脆弱不可随意暴露给外人,因为一旦遭遇袭击将会魂飞魄散;二是神魂相触相当于两个人不穿衣服贴在一起。
有主仆契约的牵制,容诺的担忧当属第二种。
苏子沐爬上床去,“一会儿便好,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就当一起洗了个澡。”
那人将手往后收了收,盯着他看了几圈,“这是针对我的魂钉,金丹受不住的。”
“我不是金丹。”
容诺一怔,“你不是金丹?”
“不是——”苏子沐一时语噎,“你为何现在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容诺应当再清楚不过。
容诺斩钉截铁地说:“我此前从未见过你。”
苏子沐:“…………”
他盯了容诺一圈,“好好好,我们从来没见过。”
捉不到手腕,他便换了个目标,抓向容诺露出来的皓白脚腕,惊得这人将腿往后猛地一缩。
“放肆!”
“公子。”门外声音颇为急切,“你还好吗?”
容诺望了眼他,换上平稳的声气回复那人:“没事。”
苏子沐牺牲自我做好事反倒被人吼,心里不太舒服,没来由地想较劲:“长这么大,还真没在意过‘放肆’两个字怎么写,别动。”
他们争来夺去,又怕弄出大动静引来其他人,放不开手脚,而容诺被剧痛折磨这么久,早已经脱力。
苏子沐最终如愿以偿,痛得缩成一团。
要不是还想保留几分薄面,他都想靠打滚来减缓疼痛。
这还只是一半魂钉,另一半不知什么原因,沉积在容诺的神魂上取不走。
他不得不佩服那人的忍耐力,作为元婴神魂,先前居然还能那么平淡地说话,而自己这个化神因为一半的魂钉都痛得快要崩溃。
“你——”容诺轻叹,“怎么样?”
“没事。”苏子沐连忙背过身去,免得自己吃痛的神情被人瞧见,闹笑话。
没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捞上他的肩膀,“我带你去戒律堂。”
苏子沐浑身痛得已经快控制不住颤抖,他往床边挪了挪避开那人的手,咬牙吐出几个字:“去那儿干什么?”
“这是元婴魂钉,再这样下去你的神魂恐会受损。”
他转过身望着这人,“你方才不是说戒律堂没办法的么?”
空气静默一瞬。
容诺说:“三长老应当有解决之法。”
三长老是人不是死物不好把控。
苏子沐迟疑道:“他会帮忙?”让长老徇私舞弊,估计有些难度。
“这是针对我的刑罚,本应与你无关。”
他眉心止不住地抽了两下,搁这儿半天是要把他好不容易抢过来的魂钉又还回去。
他才不稀罕三长老来帮这个忙。
不过……他问:“三长老能将你体内的魂钉渡给我么?我替你受。”
容诺盯着他不作声,气氛安静并逐渐尬尴。
苏子沐不禁觉得,眼前这人似乎在说一半他都痛成这个熊样,全部定然承受不起。
他冷声道:“我是怕疼了些,但好歹是化神后期,痛起来比你要轻得多。”
“化神?”
又来?神魂的剧痛让他无力去解释,他抬手掐了个诀,在房间内布下结界后,释放出化神后期的威压。
“化神……”容诺满眼的不可置信,“你骨龄不过十九…平清大陆从未听说过出了个这等天才。”
闻言,苏子沐同样不可置信,一瞬间都忘了疼痛。
结合此前种种,他问:“你不会从悬崖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吧?”
“悬崖?”
“北域雪雾林,我们一起掉下来的。”
“在下从未去过北域。”容诺道,“阁下大抵认错了人。”
“阁下我绝不会认错。”苏子沐刚反驳完,心中忽然一喜。
失忆好啊。
失忆便不记得他是妖,不记得那次屠杀,而这具身体特殊,容诺绝对察觉不出他并非人族。
还有以前的事,岂不是他想怎么胡诌就怎么胡诌?
他酝酿情绪,抬起头委屈地控诉,“始乱终弃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我给忘了。”
此刻,来自魂钉直达灵魂的疼痛将他的“心痛”和“哀伤”衬托得淋漓尽致。
容诺僵在原地,半晌后道:“阁下、大抵弄错了,我从未去过北域,容家男儿的道侣也只会是女修,绝不会做出越矩之事。”
苏子沐满脸失落:“你说过,我也知晓,但你也说过不在意我是男人的。”
他将两人如何相识相知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着重说了两人如何生死相依,互通心意。
他探向自己灵府翻找容诺当时给的名帖,上面写着“有求必应”类的话,足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但他翻了个遍也没找着。
震惊之余,他缓缓视向容诺:“你连名帖也拿走了?”
“名帖?”容诺又是一怔。
“我和令牌搁一起放在灵府内的。”苏子沐极力压下想往上翘的嘴角,状似哀伤:“说什么神魂不能碰,你找东西的时候只怕将我的神魂碰了个遍。”
容诺瞳孔地震,想开口时,他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装作不想听其解释。
实则在被窝里心神荡漾都荡到了天际。
看来,他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没想到已经对容诺容忍到了这种程度,潜意识里都能任由这人进入灵府。
片刻,身后之人郑重其事道:“在下真的从未去过北域,也从未见过阁下。”
听到这话,他不再反驳,像在赌气一般,“嗯,从未见过。”
房间陷入沉寂。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子沐再也分不出精力去想其他,有种世界即将要破裂消失的错觉。
说是万蚁撕咬不太准确,更像是淹没在鼠群里,被暴力撕碎吞食,每一口都痛得清晰无比。
用这来警醒弟子,真的不怕弟子生出心魔吗?
“你得去戒律堂。”容诺声音落在耳边,略为急切,“再这样下去恐会伤及神魂。”
苏子沐所有精力都用来抵抗剧痛,接近崩溃边缘,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宛如在火上浇油。
“闭嘴!”
刹那间,屋内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身后的人离远了些,解释说:“你对疼痛的承受能力太弱,纵使是化神境界,一半的元婴魂钉也可能会伤到神魂。”
这时苏子沐也醒了神。
他忍着痛,伸出胳膊扯了扯容诺衣摆,“对不起,方才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那人正靠坐在墙根,视线从衣摆处移至他的脸上,“不碍事。”
见容诺神色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他忍不住地问:“不疼吗?”
“还好。”
他有气无力道:“我也还好。”
容诺望着他没答话,他便也背过脸去不再开口。
到了丑时,总算是熬到头。
苏子沐死鱼一样挺尸在床上,瞟向靠在墙根的容诺,这人大半个时辰都没换过姿势,跟个雕塑似的。
他盯着盯着,眼皮不自觉地开始打架,也没管这是什么地方就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安稳。
傍晚,一场大火正疯狂吞噬着周遭一切,将整个青山派笼罩其中,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一群黑衣人分散其中,正在搜寻着什么。
血腥气浓重,苏子沐欲冲进大火寻找他师父和师兄,身体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奋力挣扎想获得自由,下一秒却从床上陡然坐起。
外头天已经大亮,他额间冷汗津津,他这辈子是跟大火烧山过不去了么?
…………
魂钉发作起来十分要命。
第二晚,苏子沐独自一人在自己房间,无需再顾及脸面,痛起来就敞开地滚,有隔音阵,偶尔喊大声些也没事。
子时过半,等他再次翻过身,看见床边立着个人,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大半夜的,您、来这儿做什么?”苏子沐躺在床上,拿手背遮住眼睛,只觉得没脸见人了。
容诺缄默一瞬,“怕痛并不丢脸。”
“慢走,不送。”他扯开被子把整个人裹起来,转过身面对墙面,直想立刻逃离这个世界。
冬天的夜晚尤为寂静,隐约能听见身后微弱的呼吸声。
“若是撑不住,便随我去戒律堂。”
此时苏子沐满脑子都是自己痛到打滚的样子被人瞧了去,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说的全都在提醒他“怕痛”这件事。
“敢问您今年贵庚?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说话比我师父还老气。”
他一脚踹开被子,抬手拽上床边的人,“不如躺下一起喊?”
可他没料到容诺会轻易倒下,他的胸口毫无征兆地被一个成年男人砸中,如同在胸口碎大石。
“咳咳咳……”
身上的人紧忙用双手支撑起身体,“抱歉。”
苏子沐这才想起容诺体内还有一半魂钉,能若无其事地站立已是极限,经不住拉拽。
于是舒了口气,捂着胸口往里滚了些,让出了一半床位,“借你躺躺。”
“多谢。”容诺没有躺,只是靠着床沿坐下。
苏子沐翻过身瞅着这人。
对方侧头望来,“我担心你会伤到神魂。”
担心他。
苏子沐因为疼痛而暴躁的神经都随之温顺了不少。
这一晚,他费尽心力维持住剩下的脸面,只祈祷子时快点儿过去。
第三晚,他再三确认拴了门,又布下结界将一切都挡在屋外。
子时,容诺如期而至,站在外面,并未强行破除结界,但也没离开。
苏子沐在床上滚来滚去嚎了半天,见人还未走,只能把人拉进来一起躺。
从这晚开始,他便逐渐放飞自我,痛的时候,也不再强忍着。
直到刑罚结束,在容诺面前,他怕痛的怂包形象恐怕已经深入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