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隐匿术,这脸是他原本的模样。
容诺却说不认识。
可当想到自己这张脸被拓跋族挂在悬赏榜上,便也能理解容诺这番表现。
容家与拓跋族同位坐镇四方的四大家族,彼此之间必定不宜交恶。
苏子沐忙说:“是我见过阁下。”眼见那群修士越来越近,他指着街道那头,“你们家有人想对我欲行不轨,这你可得管管。”
身后的初雪立马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人声色俱厉,对他竟没有半点儿以前畏惧。
苏子沐一阵无语,一个两个演技甚是精湛,真跟不认识他一样。
那群修士浩浩荡荡围上来,瞥了眼他身侧的容诺,观望一通,没有继续上前。
不一会儿,男子也到了场,面上的青紫伤痕已经全然不见,约莫服用了什么神丹妙药。
男子定了片刻,语气中是怒火和不加掩饰的得意:“继续跑啊,本公子看你能有多大的能耐。”
苏子沐冷哼,“比起你这个背后给人下药,想趁机对我欲行不轨的禽兽,总归要好得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男子脸色剧变,语气森冷:“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
苏子沐笑了笑,“你方才出门脑子被门挤了么?自己干过什么事,心里没数?”
要不是他的灵力被药物阻滞,他抬手就能捏死眼前这几只碍眼的苍蝇。
容诺缓缓扭头视向他,那模样似在询问事情真伪。
他点头十分肯定回道:“嗯,事实证明你们容家男儿对男人有性趣着呢。”
那方的男子反驳说:“一派胡言,昨日本公子将你从四象山紫竹林里捡回救治,没料到你竟如此不知感恩,为了逃避几个药钱反咬一口。”
苏子沐觑向男子,身上直冒寒气。
“你欠他多少,我替你给。”旁边的容诺似乎信了男子的鬼话。
“什么多少?”他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容诺看着他欲言又止,随后直接对男子道:“药钱多少?”
苏子沐不由地有些气,这人对他的偏见未免太强了些。
对面的男子未答药钱的事,意有所指地说:“大哥该不会想放走这个满口胡言之人吧?只怕到时候有损容家的声誉。”
苏子沐本就因为遭到容诺的不信任,憋闷得很,男子这话令他彻底炸了。
“你说谁满口胡言呢?”
他气哼哼地说完,扭头对容诺再次道:“我醒来的时候,身处一间陌生房间。他当时就穿了件水云纱,薄薄的一层,什么都能瞧见,而且连作案工具都立起来了。”
“张口诬陷也不找个好点儿的理由,本公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况平清大陆无人不知,容家男儿绝不会喜欢男子。”男子讪笑,那样子仿佛印证着就是他在撒谎。
“呵。”苏子沐不想与男子浪费口舌,扭头盯着容诺,“我说的是真的。”
容诺默了会儿,“事情真相如何,容家自会查明,在此之前,烦请阁下与我走一趟。”
“走——”苏子沐火气一下就泻了下去,这人主动邀他同行?
他愣愣的,“去哪儿?”
“容府。”
容诺迈步离开,留给众人一个背影,旁边的初雪走到苏子沐身侧,朝他伸出手,“阁下,请吧。”
苏子沐望向走在前头的人,脚边轻快地跟了上去。
“等等。”
男子满腔怒火,快步走到容诺前边,“这是他与本公子的事,大哥的手伸的过于长了。”
容诺驻步,“此人我会带走,想来你也不愿家主知晓此事。”
“知道了又怎样?得意楼么?本公子乐意至极。”男子噗嗤一笑,“不过他么。”男子瞟了眼苏子沐,“怕是会尸骨无存。”
容诺没理会这人,绕开走了。
苏子沐跟着侧身绕过男子,抬步紧跟其后。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男子一声嗤笑,“将人带走。”
随着其一声令下,原本按兵不动的修士纷纷飞身而上。
苏子沐指尖灵力涌动,刚想动手,就见修士们被一阵威压压下,直挺挺地定在原处,寸步难行。
是容诺。
他的嘴角没忍住往上翘起。
“大哥可真是威风啊。”
男子眯着眼睛凝视容诺半晌,大抵知晓己方实力悬殊,随即不甘心地甩袖而去。
容府。
整体建筑青砖白瓦,素雅沉稳,乃江南风格。
尽管如此,这也没能掩盖住其中的恢弘气势。
此时已经天黑,夜明珠隔几米就嵌了一颗,将府内照得如白昼一般。
墙壁、柱子、屋檐全是雕刻精美的白鹭,时而凌水静立,时而踏云高飞。
三人登上一个半尺高的圆台,初雪取下腰牌,注入一抹灵力令牌便闪着银光浮到空中,而后投射出各种法阵禁制光印。
瞧见令牌,苏子沐宛如大梦初醒,不是说容家人没了令牌回不了容家么?
他赶忙在灵府中翻找容诺的那块令牌,果不其然,不见了。
他直勾勾盯向容诺,盯了不知道多久。
那人侧过头:“阁下这么看着我作何?”
他问:“你是不是——”拿了令牌然后把我丢在崖底走了?
话还没说完,周遭空间便开始扭转。
待稳稳落地之后,他们已经从广场到了一间书房样的屋子。
容诺道:“什么?”
被这么一搅和,苏子沐也冷静了些,便不想再问了。
这明摆着的事,问清楚反倒更叫人伤心。
他压下心中情绪,说:“没什么。”
容诺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并未多说,随即行至书架前,从格中抽出一张浅棕色皮纸递过来。
“把这个签下。”
“公子……”一旁的初雪欲言又止。
苏子沐疑惑,接过皮纸一看竟是主仆契约,主子那一栏写的容诺。
他抬眸盯去:“你、认真的么?”
虽说他灵力还未恢复,但也不必如此欺负妖。
“成为奴侍,你才能活。”
苏子沐:“???”
容诺解释道:“容家在南域有绝对的话语权,只要容夜想,你连容城都出不了。当街宣告容夜对你欲行不轨,‘断袖之癖’传入家主耳朵,也不会放过你。”
“只有签了奴契活在容家的掌控之中,你才有活的机会,明日还需你去城中明示台证实容夜今日所言非虚。”
常人一听便会想到容家这是要找个人背黑锅,以维护世家正派的嘴脸。
但苏子沐并不在意,那些理由在脑中一滑就过,只剩下了容诺似乎在说不想他死。
他努力压下就要上扬的嘴角,问:“你希望我活着?”
他这一问,把容诺问得一愣,“无冤无仇,我没理由希望你死。”
苏子沐望着这人笑得有些傻,然后抽出一缕神魂注入奴契中,“好。”
奴契对他牵制并不大,他死一次便自动解除了。
可容诺并不知道。
他有些期待,有了奴契的牵制容诺会怎么对他。
签了奴契,他被初雪领到沁园阁,暂时算在这里安了家。
什么都好,他就是不明白为何这两人仍旧装作不认识自己。
细想过后,他觉着应该是防着隔墙有耳。
此刻已过亥时,苏子沐悄悄地往容诺房间方向摸去,想去找那人问清楚坠崖后的事情。
扶云院的人本就不多,沿路过去,只远远碰见两三个奴仆。
他轻轻从窗户翻进屋子。
屋内幽兰香气沁人心脾,房间的布置清雅简单。
左边摆着八扇屏风,画的水墨山水。
“什么人?”屏风后传来问话。
“我。”苏子沐绕过屏风。
雪光映入房间,容诺半坐在床上,身上只一件宽松的银色睡衫,青丝倾泻洒下,与白日不同,有些乱,却更有番别样风韵。
尤其是侧脸贴着的那几缕被冷汗打湿的发丝,给清冷谪仙增添了不少烟火气息。
苏子沐看得入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榻上的人。
“何事?”
听到声音,他方才回过神。
好看归好看,可大冬天的,容诺满头大汗,明显不太对劲。
他几步走到床边,忙问:“你怎么呢?”
“无碍。”容诺瞥向敞开的窗户,“你来这儿作何?”
这人虽然在极力压制,但身体还是细微地在抖。
“你可不像没事的样子。”他想起北域时容诺体内爆发的阴寒之气,连忙扣上容诺脉搏,却并未发现异常。
容诺拧眉,抽回自己的手。
“我瞧不出来。”苏子沐起身就要离开,“你等等,我去寻个医修过来。”
“站住。”容诺声音也开始发颤,“不必费心,十天后便没了。”
魂钉是容家戒律堂刑罚之一,用来警醒犯错的弟子,魂钉入体,每晚子时神魂便会感到万蚁撕咬的剧痛。
苏子沐道:“你犯了什么错?为何要罚你?”
“错了便错了,戒律堂只论结果。”
“可疼成这样…你怎么办?”
“并无大碍。”容诺声音发着抖,“你该离开了。”
苏子沐没动,他定定地站在床边,心中戾气不断积压。
他杀气腾腾地转过身,这东西来自戒律堂,那里必定有解决之法。
身后的人语气略显急切,“去哪儿?”
“戒律堂。”他停下脚步,没回头,“等着,这东西今晚就能解。”
容诺惊道:“站住。”
他回过身去,那人半坐在床上,“容家有容家的规矩,擅闯戒律堂乃是死罪。”
苏子沐一默,想到此举的确冲动了些,惊动戒律堂到时恐会牵连容诺。
“我找到解药就回来,不会有人发觉。”他说完就要迈步离开。
“等等。”容诺顿了顿,“魂钉一旦种下无人能解,包括戒律堂。”
不能解,便得痛上十天才能解脱。
苏子沐道:“万物相生相克,怎会没法解?”
容诺说:“至少戒律堂还未有解决之法。”
苏子沐不信这个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病急乱投医,几步上前揪过容诺的手腕疯狂渡去灵力。
“没用的。”容诺从嘴里挤出三个字,面色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的冷汗就没止过,整个人病殃殃的,看得苏子沐很糟心。
他喜欢鲜活的容诺,实在不想见到这人受伤受痛。
眼下的无能为力令他焦躁烦闷不已。
他渡了半天灵力,也没见容诺好上一分半点,忽然想到什么:“你不是医修么?没办法解决,至少想办法减轻痛苦。”
容诺抬眸,看了他半晌:“容家乃剑修世家,我乃剑修,不曾学过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