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席上的宋习墨一惊，手中的药瓶一滑，正巧砸到了她后背的伤疤上，她疼得一闭眼，一咬唇，硬生生将要喊出来的话给憋了回去。
她咬唇忍下疼痛后，她将手边那件血色的里衫往身上一披，腰间的绳子一系，眨眼间，又是一副公子的模样了。尔后她拿一双眸子仇视的盯着屏风旁的宋染，似乎眼前人剜过她的肉，剔过她的骨。
宋染见她这想要吃人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怵了。可她手中还攥着瓷瓶，心中还怀着救死扶伤的念头，眼前又是姐妹，怎可为一时害怕就不顾她人死活。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
“小妹妹，你这……”
只是她还未说出她三脚猫水平的医嘱，就见宋习墨的眼神愈发凶狠，再加上她身前的烛光，衬得她眼中似有两团烈火，吓得宋染收住了后话。
只可惜三月天凉，又是深夜，那烛火尚在摇曳，她的眼神却越发不明朗起来，到最后她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捂着嘴咳嗽起来。
宋染指腹摩擦着手里的瓷瓶，接着道:
“我的意思是……兄长，你这伤成这样了，不能穿衣服，伤口容易发炎。”
“咳咳……谁允许你进来的？”
见状，宋染站起身，缓缓走近她，又在苇席另一端跪坐，将攥在手中的瓷瓶递给了她:
“我也是女子，进来怕什么？给你送个药。等等……”
宋染看着眼前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公子”，越发觉得她的容貌和自己相像。脑子里好一阵明算暗算，前思后想，终于想到了轻云口中的那位小姐，只不过宋染并未想到她是如何知书达理，又是怎样满腹经纶，只是觉得终于不会因为那位十几岁走丢了的小姐，而就此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所以她沉思良久，也只是抬起手指着眼前的小姐，捧腹道:
“哈哈……所以你就是那个十五六岁走丢了的大小姐，难怪……”
常言祸从口出，她这句戏言似乎惹得宋习墨不快，后话还未讲完，就被宋习墨掐着脖子按倒在了苇席上。
宋染从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中感觉到，这个人傻且身负重伤的小姐一定下了死手，否则，一个前一刻还在捂嘴咳嗽的人，怎会下一刻便生龙活虎，而且掐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你……”
宋染憋红了脸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字，她的手死死的扣着宋习墨的手腕，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宋习墨倒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劲，衣衫之下不难看出背后耸立的肩胛骨。可如此一来，她身后的伤口必会撕裂。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停手，非但不能停手，还得分出一只手去摸宋染头上的银簪。
这杀心一起，便很难消磨了。
只是手才摸到簪子，这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公子，小姐，轻云请了个大夫。”
宋习墨稍微松了些手上的劲，又将摸到的银簪抵在了宋染喉咙上。
“我无事，你拿些银两将人带回去。”
宋染缓过了气，却又因抵在喉间的银簪不敢大声喘气，甚是憋人。
喘息间，又听轻云踌躇到:
“公子，这……”
“我说了无事，小妹已给我上过药，现在歇下了。”
屋外沉寂良久，那深夜请来的大夫宽袖一甩，骂骂咧咧的走了，留轻云一人立在门外，她又道:
“那公子早些休息，轻云先退下了。”
宋染听屋外渐渐没了动静，捏着宋习墨手腕的手下意识的劲大了些，生怕她又像方才一般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边缓缓一动，那边抵在喉咙上的银簪又逼近了些。
宋习墨眸子里映着烛火，寒声道:
“别乱动。”
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宋习墨手上的劲儿倒不像方才那样大了，加之三月寒风透过窗户纸的缝隙，飘到了烛火之上，惹得烛火旁的人一阵寒凉，抿着唇咳嗽起来。
宋染只觉得落在颈上的力道又轻了些，银簪也微微发颤。
刹那间，宋染捏着她的手腕一个倒扣，宋习墨就被这鼓突如其来的劲儿甩到苇席上，如此迅速的反应让她眼中只剩一片茫然。好在被摔在苇席上后，她即可抓起银簪向身旁人刺去。
只是宋染也没闲着，她早已解开了腰间的绸带，对着宋习墨抓着银簪的手一锁，绕够足足三圈后将其绑到了桌腿上，接着顺势抢过她手中的银簪，抵上了她的脖子。
“别乱动啊，这簪子刺得老疼了。”
闻言，宋习墨还真不作挣扎了，只是神色淡然的盯着眼前人，沉声道: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说你这人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啊。”
“是高秋年派你来爬我院子里的水缸。”
宋染叉腰喘着气，又拿银簪指了指她，佯怒道:
“高什么年?我不认识他，你最好老实点，小心我……我了结了你。”
宋习墨又道:
“别杀我，我给你银子。”
“想不到你不仅脾气大，还贪生怕死。”
宋染嗤笑了一声，尔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只见苇席上的人单披一件里衫，拉扯间早已衣不蔽体，宋染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解了腰间的绸带，衣领一路从脖子开到了脚边，露出了前日宋习墨送的水粉色抱腹。
同是衣不遮体，偏偏这两人还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惹得宋染略有些感慨。
“喂，其实我真的也是宋染，是另一个宋染。”
宋习墨只当她说的耳边风，自顾自道:
“簪子拿开，我可以给你银子。”
“不信?”
宋染挑眉，接着指腹划过衣襟，点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左胸口偏下的位置有一颗痣。”
又撩开了肩膀出的衣衫靠近苇席上的人，指着锁骨上的一处肌肤。
“还有这也有一颗，右脚腕上还有一个形似梅花的胎记。”
宋习墨睁圆了双眸，宋染所说的当真一样不差。随即她向宋染的指尖看去，只见被烛火烤成暖黄色的肩膀上，倒真有一颗黑痣。再细看一番，眼前人看似在道明生份，实则……实则搔首弄姿，无半分阁中闺秀的模样。
这叫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宋习墨怎能不恼，若不是被捆住了双手，又有后背的重伤，她恨不得将眼前人给踢出去。
“你……放荡之徒！”
正准备抬起腿给她指一指脚腕处的胎记，却见她不知何时别过了眼。宋染又道:
“你害羞什么，我姥爷说了，胎记长在这儿都是有福之人。”
宋习墨是又疼又气，竟蜷着双腿在苇席上咳嗽不止。宋染却不知这罪魁祸首是自己，竟还倾身过去轻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我说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和我是一个人很丢你的脸吗?我都没嫌弃你，你可好，差点没气吐血。哎呀，这人一生气就容易变老变丑，你还算个娃娃，别搞得英年早逝了。”
此话一出，苇席上的人咳得愈发剧烈，吓坏了一旁的宋染，又见她身下的苇席已沾染上了血迹，于是乎，她捡起落在地上的瓷罐，试探的问到:
“别气了，你这情况得早点上药，否则容易感染……”
说着，就去扯她身上的衣裳，却被宋习墨一闪，给躲过了。
“咳咳……不用你。”
“少嘴硬，你自己怎么上，对着镜子摸瞎?再说了，你在我眼里还是个玩泥巴的小朋友，我就算再怎么不是东西，能对你图谋不轨?还有，你这失血过多，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这话一到点子上，“贪生怕死”的宋习墨果真转过了脸，道:
“当真?”
“我能骗自己?我这就给你解开，不过我们先说好了，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宋习墨看着她的神情，倒不像是说谎，又碍于性命攸关，于是她咬牙应了。
“嗯。”
闻言，宋染倾身向前解开了拴在桌腿上绸带，而她面前，是那件绣着梅花的水粉色抱腹。
解开了绸带，宋染立刻将人扶了起来，又指了指墙边的矮塌，说到:
“躺到床上，把衣服脱了。”
“你先转过去。”
宋染瞧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心中很是无奈，暗忖道:算了算了，毕竟十几的年纪害羞也正常。
于是她只是咽了口气，转过了身。
“噢，快点啊。”
片刻后，宋染听见榻上有了动静。
“好了。”
闻言，宋染转过了身，接着烛火，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落在宋染后背上的那些红痕，榻上的人青丝散落在一旁，脸已经别了过去。如此楚楚可怜的样子，不免让宋染有些心疼。
“我去，那群人也太过分了吧，这不得疼得哇哇大哭。”
“我那柜子上也有些药粉。”
“难怪听轻云说你带了一堆瓶瓶罐罐回房，原来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打，这么想当官，知道要挨打还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宋染拿到了药粉，当真还是满满一盒，她将其烛光下细细看着贴在瓶身上面的字，零零散散认识几个字体变化不大的古体字。
“这是……三七，红花，马钱子……这么多，抹那个?”
榻上的人嗤笑一声，道:
“祖上三代行医治病。”
“对啊对啊，我不是说在我这断了吗。”
“那你现在何处高就?”
宋染倒是不在意，她拿着那些瓶瓶罐罐翻来覆去的研究，半开玩笑似的说到:
“你猜啊。诶，你知道抹哪个吗?”
“红瓶子。”
“有水吗，我给你擦一下。还有今天有人给你求了瓶好药，叫什么陆子兮。”
“屏风后头的桌子上有水。”
宋染转到了屏风后头，不仅浸了块毛巾，还取了块干帕子，并将其叠好塞到了宋习墨嘴中。
“你真是走运了，能遇上我，来咬着。”
“不……”
宋染不顾宋习墨的挣扎将她的帕子塞在了她的嘴中。
“听我爷爷说，上中药可疼了。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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