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佛前犯了妄语戒,若是想要消业就得在佛前虔诚忏悔。
宋染舀着木碗中的茶粥,眼睛却盯着摆在正堂上的佛像,心中默默忏悔:佛啊,这谎不是我想撒的,因果报应的事就找坐在我面前的公子吧。
默默在心中做完法后,她一手闲散的撑着下巴,一手持勺将茶粥缓缓放人嘴中,茶的清香融在羹中,化在嘴里,非但不寡淡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尝到滋味后,宋染埋头一勺接着一勺的喝粥,对于吃惯了各种重口味的人,这样一碗茶粥无疑是一种全新的诱惑。碗快见底时,她的脑袋几乎快要埋进了碗中,在宋习墨看来没有半分吃相。
于是宋习墨在一旁的筒子里抽了根筷子,敲到了她拿勺的手背上。
“规矩些吃茶。”
抽得力道稍有些大,宋染握着勺子的手立刻就散了。她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气,但住在别人的屋檐底下,她又不好轻易动怒,又转念一想:迂腐的古人总会信些鬼神。于是就想借着屋内的那尊佛像来压压她。
“你敢当着佛祖的面动粗?小心遭报应。”
宋习墨一脸云淡风轻的将筷子插回筒子里,道:
“好意提醒,何来动粗之谈。”
“那你还撒谎了!也是要遭报应的。”
“何时撒谎,我怎不知?”
宋染细细回想方才母子二人相见的场景,再瞧这眼前人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撒这样的谎怕是已经信手拈来,毫无愧疚之谈了。
她暗忖到:人不可貌相,此人衣冠楚楚,但绝非善类!只怕日后挡了本姑娘的财路。
她越想越来气,也顾忌到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陪着用饭的侍女,一股脑的就将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喂,你骗你娘亲不算撒谎?”
宋习墨冷笑一声,又道:
“母亲的事我自有定论,这佛前不能做的事多得去了,比如用饭就不能当着佛祖的面。”
“再言,我不信佛。”
她缓缓抬起胳膊,指尖向屋内的佛像佛像指去,再道:
“所以,我想干什么,亦或是想说什么话,都不受他的管束。”
这儿唯一的信徒早已被哄得睡下,就剩两个侍女,一个不信神佛的公子和一个不太诚心的小姐。
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宋染低头看着自己的粥碗,心中顿时萌生了一股愧疚之意。
“真有不能当着佛像吃饭这样的说法?”
宋习墨不答,单单只顾着叮嘱宋染:
“这几日你就待在府中,学学府中的规矩,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轻云,静待除服之日。”
宋染心里只想着佛祖的因果报应,顿时觉得心慌得很,于是火急火燎的起身将那正堂的门给关上了。
木门合上后,她一面往回走,一面对着宋习墨道:
“既然不能当着佛像吃饭,你干嘛在这个位置摆个桌子?”
两人一问一答,却答非所问。宋习墨拿手点了点了桌子,道:
“我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闻言,宋染沉默了一会儿,发觉眼前人只是披了一件兄长的外皮,本质还是与那些剥削员工的老板无异。她不动声色的坐回了她的凳子上,万般不愿的回到:
“明白。”
宋习墨不言,宋染接着道:
“你说不能出去玩。”
宋习墨撂下了筷子,从怀中取了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擦了擦嘴,道:
“你看是跟着我回去,还是留在此地等轻云来接你。”
话还未说完,宋习墨早已起身离开了桌子,没半分要等宋染的意思,她对着站在不远处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们撤下桌上的饭食。
侍女撤下饭食后,就端着残羹走开了,如此看来,这空荡的佛堂就只剩宋染一人了。
宋染见这暗淡的天色,必经之处的幽幽小路难免让人联想到妖魔鬼怪,静谧无人的佛堂又让她心生胆怯。宋习墨已走了几步远,她几乎是从凳子上窜起来,提着两侧略长的衣摆跟了上去。
“公子等我,我跟着你走。大哥,要不你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回去?”
“要务在身,恕难远送。还有,你别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在外得唤兄长。”
“我哪有,我现在还记着你马上要要除服当官呢!”
静待除服之日,也就是十日之后。
隔日清早,宋染从红木床上睁开眼时,还有些恍恍惚惚。等她裹着衣袍坐起身时,轻云已在一旁侯了些时候。
“小姐,日上三竿了。”
宋染回之淡淡一笑,心中暗道:这才是健康的睡眠嘛。
宋府的规矩多得很,种种规矩若是换成泛着珠光宝气的金银财宝摆在宋染面前,足以让她眼花缭乱。
从穿戴礼仪到离席规矩,轻云常常要从白日絮絮叨叨到暮色。好在她也讲了些规矩之外的东西拿来解闷,比如这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小姐。
“小姐从小天资聪颖,古文经书无所不学,六艺之道无所不精,就连令一些世家公子们读得云里雾里的孔孟之道也能悟个七八分。更厉害的是十几岁时便会题诗作赋,当时左大人来府中指导公子时,还对小姐大加称赞。”
宋染当时正吃着茶粥,她发觉自己吃这东西上瘾了,一顿不吃就心痒难耐。她侧耳听着轻云的话,顿时对这位才华横溢,下落不明小姐心生惋惜。
轻云越说越心疼,掩面拭泪继续道:
“可小姐自从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把什么都给忘了,诗文也就作罢,可这礼仪之道小姐可是从小就学的。”
宋染听见这话茶粥也吃不下了,这些天来自己被这些繁冗的礼仪规矩折磨得身心疲惫,却还不如一个走丢的黄毛丫头。她撂下了筷子,又听轻云道:
“不过轻云想小姐的根基还是在的,只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苦,大多事都忘了罢了……”
宋染装模装样的呷了一口温茶,摇头晃脑的扮做那恣意少年,缓缓吐出一句: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东坡先生的诗文让一惯沉静的轻云眼前一亮,拍手叫好,她破涕为笑,喜道:
“好诗,好诗,轻云就知道小姐还是从前那个小姐。”
宋染心中窃喜,面上却若有所思,一副苦想诗文的模样。碗沿的筷子都快滚落下去都未曾发觉,还是给轻云及时接住了。
“小姐,轻云说过好多次筷子不能这般放……”
话说这句被后世的无数人作为座右铭的诗文还传到了宋习墨那儿,这小姐再现才华的好消息自然是轻云带去的。
宋习墨当时正在读先贤的书,听见轻云说的话,她将埋在书海中的脑袋缓缓抬起,震惊道:
“这诗真是她作的?”
轻云立在一旁,面上难掩欣喜之情。
“千真万确!”
比起这位小姐,宋染更想听的事这位小姐已故父亲的故事。其中原由或许是轻云讲得神乎其神,八卦少女终归是对这些东西兴趣大些。
“老爷以前只是一位著作【1】,人到中年仕途只落不起,一次夫人陪着黄夫人去拜了一次送子观音,隔日就莫名升了官,官拜御史中丞,当日老爷就将观音菩萨请回了府,日日高香供着。一日却断了香,隔日官职便降了,成了地方官,上任路上丢了菩萨,从那时起家里灾祸连连。”
宋染听着就来了兴致,轻云却在正精彩的地方不讲了,惹得宋染急不可耐的追问:
“怎么说?”
轻云抿了抿唇,道:
“那年的事轻云也不得而知,当时轻云和另外几个奴仆守着老宅,老爷走后公子带着夫人回来服丧,轻云对这些事才知晓一二。”
“这么玄乎?”
轻云继续道:
“好在公子不负众望,品性兼优,小姐也被佛祖送回来了,眼下看来这好日子就在前头。”
“怎么看出来的?”
“公子要做官了啊!”
离宋习墨封官的日子还有些时候,不止是轻云,这宋府中的人皆是一派轻松得意的姿态,下人们每每在饭后都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揣测皇帝会给公子封个什么官儿。
可真到了除服前一个晚上,那些下人们又是慌慌忙忙的。轻云相对那些下人而言,倒是轻松多了。
她仔细的卸下她头上的钗子,道:
“小姐,明日除服,礼仪可都背清楚了?”
“放心,都记在脑子里。”
宋染瞧着铜镜中的人,健康的睡眠和清淡的饮食几日下来,皮肤都好了许多。她往唇上抹了点胭脂,转头对着轻云眨了眨眼,道:
“诶,轻云,我美不美?”
轻云莞尔一笑,回到:
“美,小姐美得像隔壁院里的桃花。”
正当两个姑娘笑得欢快时,宋习墨从屏风后绕了进来,略带愠色的盯着宋染唇上的那抹朱红,道:
“明日除服,胭脂水粉都别抹了。”
宋染不顾她的愠色,蹙着眉拿捏好嗓子,道:
“兄长好!兄长怎么来了,妹妹近些日子可想你了。”
宋习墨对轻云使了个眼色,轻云便低头出了屋子。她将藏在身后的包袱放在了宋染的桌上,捂嘴咳嗽了两声,道:
“咳咳,除服有除服的规矩,从里到外都要素色。”
“就为送这个跑一趟?让轻云送不就好了,大不了我去拿。”
宋习墨不言,宋染又道:
“行,我没资格管我大哥,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
“刚让人送回来。”
宋习墨说完便出了门,不待一刻停歇。
宋染解开那个包裹,整个包裹里面包着的皆是水粉色抱腹。
她咬了咬唇,心中暗自道:什么如沐春风,终归是条大尾巴狼!
作者有话要说:【1】史官的一种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