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宋染早已滚出了宋府,连鞋也来不及穿上。
趁着月黑风高,宋染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了小馆里。
馆内的胭脂姑娘听见有人啜泣,她便下了床,拿着烛灯摸到了正堂,瞧见那儿有个女子正抱着膝抽泣,脚上也沾满了泥土。
“宋染?”
角落里的那人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双湿腻的眼睛来,甚是可怜,连胭脂手中的烛灯也为之一振,她道:
“这是做什么?怎么哭了?”
烛灯的映照下,宋染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清晰。胭脂姑娘蹲下身去,细细端详起她脸颊处的红印,心疼道:
“谁打你了?”
宋染捏紧了裙摆,落在脸上的那个巴掌印还在火辣辣的作疼,她在心中默默问候了宋习墨的祖宗十八代,还是觉得不解气。
“他妈的!”
胭脂瞧着那个满脸怒气却止不住掉眼泪的姑娘,疑惑道:
“谁?”
“她打我!她竟然打我!”
“谁打你?那人可是你的兄长?”
闻言,宋染捏紧了膝处的衣料,抽搐道:
“就是她,她耍酒疯,她无缘无故的甩了我一巴掌。”
胭脂伸手抹去了她脸颊处的泪痕:
“未曾想宋公子竟下了这样的毒手。”
“嗯嗯……她打我……”
语落,宋染听见胭脂姑娘轻叹了一口气,又牵起她的手腕低头思索着什么。
宋染的泪珠子不争气的往下落,沿着鼻尖落在了外衫上。
用轻云的话来说,她家公子是如兰如竹般的人,不容得妄议,可是这般的人,又怎样会平白无故的扇她一巴掌。
胭脂姑娘在那似乎有些为难:
“想必此事是因我而起吧,与我这般人结交,只怕是让宋府蒙羞。”
说着,她缓缓松开了握着宋染手腕的手,却在即将分离之时,被宋染给拉回来了。
宋染抹了一把眼泪,她道:
“不怪你,她打我……”
“明日我就回巫玉坊,小染去和宋公子认个错。”
胭脂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宋染却道:
“姐姐,你别回去。”
她几乎是在央求:
“你若走了,我也不知怎么办了,我不想回宋府。”
胭脂心软了,她忽然揽过了宋染的后背,隔着两层丝质的衫子抱住了她:
“乖,姐姐不走,姐姐就在这儿陪着你。”
胭脂姑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宋染却觉得在她的怀中格外温暖,恰似刚满月的猫咪被人捧在手心里。
“好。”
胭脂姑娘拍抚着怀中微微颤抖的后背,她道:
“以后遇着烦心事了,就来找姐姐,姐姐一直陪着你。”
“姐姐,你人真好……”
“那姐姐带你去歇息好不好。”
“好。”
闻言,胭脂姑娘便将她带到了内室,将她扶到了床沿边,又替她拢好了被褥。
宋染有些过意不去,她忽然叫住了胭脂:
“姐姐……”
胭脂望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心疼道:
“别怕,我就在此处守着你。”
“好……”
***
破晓之际,竹院中的宋习墨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
宋习墨衣衫不整,散着发髻躺在宋染的内室,原本冰凉的地板已被她卧得温热。
她有些懵,自己怎会在宋染的竹林中,她明明记得自己在酒馆中让小二拿了三罐桃花酿,接着就上了马车回了宋府,至于怎么到了这院子里,她是半点都记不清了。
“嘶……”
她扶额坐起了身,拢好衣衫后走出了竹院,此刻她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沿路的小花小草都在她眼里变得不真切起来。
恍恍惚惚中她似看到眼前有个熟影,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轻云,于是她唤了一声:
“轻云。”
“公子。”
“宋染人呢?”
“看这天色应是去了小馆。”
“去了小馆……”
宋习墨在嘴中含糊的念了一遍,眼前却更加恍惚了,晕得她扶额摆了摆脑袋。
轻云又道:
“公子今日休沐,可要去小馆找小姐?”
“不去……”
闻言,轻云又补充道:
“公子,陆公子就在前堂。”
“前堂看茶。”
“是。”
语落,宋习墨便朝她摆了摆手,自己摸回内室整理了一番。
待她梳洗过后,喝了一杯茶醒神,接着便去了前堂。
前堂,陆子兮坐立不安,见着她来后便立马迎了上去。
他道:
“昨夜鱼粱悬案的主谋被捕,你可曾听闻此事?”
宋习墨听后顿了一下,接着给陆子兮沏了一杯茶:
“还不曾。那主谋是何人?”
“听说是江湖上的人,昨晚自己投的案。”
闻言,宋习墨捏杯垂眸,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三年前,鱼粱案是惊动洛阳城的一桩惨案。宋怀风被贬去鱼粱镇,随行有四人,那时宋习墨刚满十六岁,宋染也不过十四五岁,宋父任职的半路上忽然杀出了一群人,将他们一车人给堵住了。
那人掀帘一看,马车中的人带着一只飘花玉环,洛阳城独有一只,他便立刻提了刀,三四刀下去,宋父还没断气,那人又全力砍了下去,却一旁的宋习墨给挡住了。
宋母抱着宋染捏着裙角在马车角落缩成一团,那蒙面人的目光似寒光一般扫过去,吓得宋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抱着宋母的手不禁紧了一圈。
那泛着寒光的刀尖还在滴着血,那人却只是伸手试了试她父兄的鼻息,片刻之后便闪进了一旁的林子中。
事后,宋母就被吓得昏了过去,幸而左夫子及时赶到,才救活了宋母的性命。
那时摆在宋染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拜左夫子为义父,好好照顾得了疯病的母亲,二是换上兄长的男儿装,承袭宋父的官位,替父兄报仇。
宋染只记得她当时害怕得手都拿不稳玉佩,却好不犹豫的选了后一条,后来便借着她兄长的名讳成了御史中丞。
陆子兮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知道那鱼粱案的主谋与宋府有深仇大恨。
他又道:
“那人就在刑房,你可要去看看?”
常言:大仇不报非君子,按理说,宋习墨此刻恨不得冲进刑房,将那人千刀万剐才好。
谁知宋习墨放下了茶杯,道: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