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染和宋习墨坐着马车出了宋府。

对于宋染来说，出了死气沉沉的宋府，这本是一件知道高兴的事，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后，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最好不要骗我，最好你要有很多很多的钱。”

“……”

宋习墨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将头扭到了一边。马车一路颠簸，最终在一处荒地停了下来，确切的来说，马车停在了一处小山头，而车中的人正好能看到荒地的全景。

马夫弯腰撩开了帘子，又拴住了马:

“公子，小姐，公田到了。”

“公田?公田是什么玩意?”

宋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东西，身子不知何时下了车。她半张着嘴望着面前杂草丛生的荒地发愣，半响都没有说出话来。

马夫在一旁倒是笑得合不拢嘴，在她耳边说:

“小姐你看，从那头到这头，再到那头，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可都是咱们公子的公田。咱们公子前途无量啊!”

宋染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从那头望到这头，再望到那头，她看见的却只有荒草，荒草和荒草。

这和她想的相差甚远啊，按照常理来说，宋习墨怎么着也算朝廷命官，不应该操心朝中大事，再不济也应该是在政党中斗智斗勇，都不应该来这种田啊?

“这地准备干嘛？你的意思是想送我块地就此了事?”

宋习墨也撩开帘子出来了，她站在宋染身旁不冷不热的补充到:

“公田不可买卖。”

“所以这就是你的俸禄?”

“还有银钱，锦布没有领，这在朝廷众官员里面算多的。”

马夫依旧傻乎乎的乐呵着，指着不远处的荒草笑着说到:

“公子，我去前头看看。”

“嗯，别走远了。”

马夫走到了荒草垛中，宋染向她看去，竟发觉她面上有一层平日不曾见过的笑意，宋染心里头却是火冒三丈，瞪着眼对她竖了个大拇指，感叹到:

“厉害，你真厉害!”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宋习墨从后头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肘，一把将人扯了回来，问到:

“你去哪?”

宋染胳膊肘用力往前一拐，挣脱了她的束缚。她气还没消，脸都气得发红。

“我回去了，你再也看不到我了，高不高兴?”

“何故出尔反尔?”

气着气着，宋染渐渐的有了哭腔:

“你没钱凭什么要我给你卖命?我大老远的跑过来，一个人孤苦伶仃，背井离乡，你是觉得我好欺负，就这样骗我?”

宋习墨又忙道:

“你家中人现在身在何处?若是你不觉得麻烦，可以将你双亲也接来宋府。”

“怎么，骗我一个不够，还想骗我全家?”

“不然，我从未有过此种想法……”

宋染再也无法与她交流下去，于是摆手打断了她，扔下了一句孤零零的话算是离别。

“走了。”

不料宋染刚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人用帕子捂住了嘴，一股奇香往鼻腔钻去，起先宋染还能扑腾一下手脚，后来就只能乖乖躺在别人的怀里。

她在迷糊中似乎听见宋习墨叹了一口气，尔后将她抱上了马车。

马夫回来时，见公子小姐都进了马车，心想许是天凉，经不住风吹吧。

正是疑惑之际，马车中的人忽然开口道:

“快些走吧。”

“公子，可是回府?”

“去领月供。”

马车在洛阳城中弯弯绕绕，上巳将至，洛阳城中是一片人海，马车走走停停，领完月供后，已至暮色。

到宋府门前时，马车一个急刹车，“昂昂啾啾”的抬起了马脑袋，马车中中了迷香的宋染忽然一个不稳倒了下去，越过帘子，露出了半个脑袋，将驾马的马夫吓得一惊。

“小姐这是怎么了？”

宋习墨云淡风轻的将人扶了起来，她要是早知宋染会倒下去，就将人抱得稍微紧一点了。

“没什么事，睡熟了。”

“小的这就去叫轻云姑娘。”

“不必了，你忙自个儿的去吧。”

宋习墨叹了一口气，仿佛将体内的浊气都吐了出来，她一把抱起倒在车板上的宋染，往那个栽满竹子的院子走去。

***

等到宋染再睁开眼时，屋外暖阳正好。宋染猛的从塌上坐起身，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一旁的轻云似听到这边的动静，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转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笑着说到:

“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今天什么日子?”

“睡了有一天半了，今日就是上巳节。”

“上巳节?”

轻云剪了线头，将手中的衣物端到了宋染榻边，缓缓的将其展开:

“这是给小姐准备的衣物。”

“我怎么了吗？怎么要什么衣物?”

她慌张的被中瞅了一眼，衣物还算完整，身上也没有什么不适之处，她这才安了心，捂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轻云又道:

“小姐需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然后随公子祭拜春神，再到晚上回来赴宴。倒时候小姐就穿这身，放眼整个洛阳城中谁能与小姐媲美?”

说起宋习墨，宋染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那个账本上的红圈，以及那块长满荒草的破地，她将该在身上的被子一掀，随即就炸了毛。

“宋习墨呢?宋习墨呢？她人去哪了？”

“公子就在府中啊。”

宋染撒了一双鞋子就往外走，口中还不忘小声咒骂:

“挨千刀的王八蛋，给我等着。”

“小姐，先将衣裳穿好啊。小姐……”

任凭轻云在她身后怎样叫喊，她也不为所动，只是顺手拿起一件袍子披在了身上。

“宋习墨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小人，小人……”

届时，宋习墨在凭几前打了一个喷嚏。

今日是上巳节，也是让紫彤走人的日子。昨日领了月供，此刻她正算着账本，计划着让人拿钱走人。

昨夜苦苦思索，想着若是只让紫彤一人走难免会引起猜疑，不妨借着她宋大公子没钱的名头放走一半的人，补贴些银钱让其各自讨生计去。

如此一来，不仅不会让人猜忌，而且还省了一半工钱，反□□中人多，走一半倒也落了个清净。此为上策，宋习墨就如此敲定了。

手中的名册划到一半，宋染推门而入，一双怒目仇深似海的盯着她，怒道:

“宋习墨，你昨天在帕子上抹的什么药，你别太过分。”

宋习墨抬眼看了一眼宋染，一身纯白的里衫外披着一件墨袍，踩着两只毫不相干的泥靴子，头发更是凌乱得不忍直视，她皱了皱眉，道:

“何故衣衫不整，刚擦的地。”

这是嫌她脏了地方啊!宋染气得咬牙切齿，眉毛也跟着一跳一跳的。良久，她开口扔下了冷冰冰的四个字:

“我要走了。”

“你走到哪里去?”

“不要你管，反正不回宋府了。”

宋习墨淡淡的看着她，昨夜除了紫彤那档子事儿，她还悟了点别的东西，比如宋染，一心想要离开宋府的宋染。

她却想让宋染留下来，做她妹妹。

只是这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顺其自然，于是她低下了头，自然的提起笔在册子上划了一条杠，缓缓开口道:

“好，那你走吧。”

宋染又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半信半疑:

“真……真的?”

“真的。”

宋染又道:

“我说你这人真是的，所以你把我迷晕了带回来不是多此一举吗？还随身带着迷药。”

“那只是迷迭香，安神用的，上次抹多了一点罢了。”

“哼，你这么好心放我走?”

宋习墨手中的笔一悬，抬头望向她:

“我赌你会回来，不出三日。”

“那你的算盘就要落空了，顺道借我件衣裳呗，懒得回去换了。”

宋习墨用笔杆指了指屏风后头的衣橱，道:

“那边的柜子，自个拿。”

她两身量相差无几，宋染随手挑了一件青灰调的交领衣袍。她一把拉下了外袍，解开身上的里衫。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衣袍上带着某人丝丝缕缕气息。

两人隔着一道屏风，一个宽衣解带，一个提笔挥墨。

那层丝织的屏风哪能遮住宋染空荡荡的后背，但用轻云的话来说，她宋习墨堪比如竹如兰的君子，自然是不会做出偷看这样的事，再者说，看了就看了，反正某人全身上下都被她给看遍了。

所以她衣服换得很坦荡，就像这屋子内只有她一人似的。

这是宋染头一次穿男子的衣衫，她还为自己挽了个头发，尔后笑意盈盈的去了宋习墨的凭几前，敲了敲她的凭几，挑眉道:

“好看吗？”

眼前女子身着男装，但再怎么看也只是一个笑得明媚的女子，宋习墨牵了牵嘴角，只答了一个字:

“俗。”

“既然如此，这个东西我带走了。”

宋染向她摊开手，手心中是一对银坠子。宋习墨不作声，宋染就当她默认了，随即就揣着银坠子出了宋府。

人走了，宋习墨觉得耳根都清净了不少，正好她也理好了账本，便去了老夫人那。见到紫彤后，便将几块碎银子给了她。

紫彤望着手中的银子有些许不解，她问到:

“公子何意啊？”

“宋府用不着这么多人，得走一半。”

此话一出，紫彤立刻跪在了地上，那几颗碎银子散落一地。

“公子，紫彤未曾做过对不起宋府的事，为何要紫彤离开?”

老夫人在她身旁扒拉扒拉了她的胳膊，似在恳求:

“乖乖啊，不能让紫彤走。”

宋习墨招来了一个姑娘，向她说到:

“扶夫人回去歇着。”

待老夫人走后，她缓缓蹲了下去，问到:

“我自认为待你一向很好，可你这般行径与二臣贼子何异?”

紫彤是个聪明人，她立刻会意宋习墨在说些什么。她对上了眼前人的眸子，若是真像高大人所说，她才是宋家小姐，那如今的小姐又是何人?

“公子待奴恩重如山，高大人亦是，紫彤无以为报，只得……只得出此下策。”

“那你不妨回去告诉他，我是女子身。”

突如其来的一句坦白倒让紫彤乱了阵脚，她微微有些气/喘，她当真有些怕了，若真是这样，那不就是欺君罔上?

“公子切勿胡言乱语。”

宋习墨一笑，又道:

“我是女子身。”

紫彤见她笑了，平日里那般清冷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少女的娇俏来，她想:公子当真为女子身。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安了。说是心安，倒不如说是空，她如同一具空壳，走出了宋府。

她望了望天，对自己说:真是造孽啊，宋府回不去了，高府也不想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加更，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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