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啊,笑的时候眼睛像有星星月亮,那才是真心的,就像咱们染染这样。”
白胡子老头摸了一下怀中小女孩的脑袋,眼里也似有星星和月亮。
只是等宋染长大了才发现笑得好看有多难,要么是笑过了头,眼睛都睁不开的那种。要么是笑不出来,嘴角都扬不起来。
好在她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可以将人的注意力从嘴角转移到了眼睛。只要控制好力度,就能笑得自然又有亲和力。
宋习墨回来后站在宋染身旁,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却依然没找到其中的诀窍,于是拂袖而去,跪坐在案台前研墨。
约摸过了些时候,毯子上的人醒了,她坐起身望向窗外,天色已暗,阴雨已停,她喃喃道:
“好想回去,梦见我姥爷了。”
再低头一看,榻上却没了人影。她抬手托了托被褥,不知何时变成了两床。正在诧异,凭几旁的宋习墨忽然开口道:
“醒了?”
“嗯。”
宋染循声看去,宋习墨正坐在凭几前挥笔洒墨,身上的衣服是穿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披了件外袍。
昨日还是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今日竟能下床写字了?不禁让宋染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得太沉太久,一时间竟恍如隔世。
宋习墨搁笔抬头,她径直略过宋染诧异的目光,望向那层窗户纸,寒声道:
“天色暗了,醒了就快些回去吧。”
“哇塞,你不仅伤好得快,翻脸也够快的啊。”
宋染大抵是对她这种不冷不热的待遇习惯了,她不以为然的从毛毯上爬起身,一手挽过她的发丝,四处张望寻她的簪子。
见状,宋习墨用指头敲了敲凭几边沿,榆木便发出三两声声响,宋染循声看去,那根银簪正摆在凭几上,她迈着步子走了过去,尔后拿起发簪挽好了头发。
宋习墨又道:
“饿不饿?”
“饿。”
“饿了就快些回去用晚膳。”
“是……”
宋染听出了这是赶人走的意思,她一个要脸面的人怎好久留。于是拖着长音答了一声。又倾身凑近她,露出了一个讨打的笑容,柔声道:
“兄长……”
宋习墨盯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明明是同一个人,可离这么近一看,哪哪都不一样。
这一盯到让宋染慌了,这眼神有如一把利刀,生生将她的血肉给剜下来。心里虽有些怕,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她迎上宋习墨的目光,挑眉道:
“这么看着我干嘛,怎么,本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迷住你了?”
宋习墨不答,忽然有了想要掐一掐她脸的冲动,她倒要看看,这张藏笑靥如花的皮囊之下真正面容,到底和她有何不同。
好在她只是想想,手攥着衣裳握成了拳头。
宋染收了笑,又道:
“你别看了,咱们长得一样,都是花容月貌。”
宋习墨收了几分眼中的犀利,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说到:
“夜里凉,回去时记得在廊下走。”
“哦……”
宋染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快步出了她的居室。风雨过后,满地残枝将这间庭院衬得尤为凄凉,如同入无人之境,想必来此处的人无一不在背后陡然冒出一股凉意。
宋染也不例外,她环着胳膊肘走在廊下,心中暗自道:也难怪那些姑娘们都不愿来此处,也就只有紫彤和轻云有这个胆量。
但并非宋府的园子都是这副模样。宋染的园子栽了很多竹子,据说是竹子抗风,宋染的园子又常年被风雨摧残,大多花花草草都活不下来,只有后院的那几根竹子在风风雨雨中活了下来。
某次狂风暴雨过后,宋习墨装模作样的回来看看这个妹妹居室,恰巧看到了后院中的竹子,前院是残花败柳,后院是生机盎然,于是乎,她指着那几根竹子道:
“这间院子改种竹子。”
后来,她又觉得满院的竹子太过单调,又夹着竹子种了些桃花树,按轻云的话来说,这些桃花可以与宋染媲美。再后来,墙角处又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草。
这花是轻云在集市上带回来的,卖这花的人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外域人,那外域人称这花可养在水里,洛阳城中的人觉得这花新奇,一时间便一抢而光。
不过可惜的是,外域人没有留下这花的名字就走了,轻云将它买回来后便将它养在了墙角处的一潭清水中,这处地方抵得住风,这几株花也就此活了下来。
宋染被佛祖送回来前后几日,这养在水中的花恰巧开了,开得白白嫩嫩的,就连俗人看了都要夸一句超凡脱俗,是花中仙子。
这也使得轻云更加惋惜,尤其是这刮风下雨的日子,她就尤为挂念。这雨一停,就赶紧到了清潭旁,见潭中的几株花如出水芙蓉,淋了点雨更为娇嫩了。
她扶着膝盖蹲了下来,惋惜道:
“哎,可惜没个名字。”
宋染回来后见轻云蹲在清潭边上,听清她说的话后便莞尔一笑,也扶着膝盖蹲了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姑娘的后背,说道:
“它有名字,这是水仙。”
轻云一惊,吞吞吐吐道:
“水仙?莫非……莫非小姐遇到过那个外域人?”
宋染自然是没有见过什么外域人,只是若想道清其中缘由,那就得从丝绸之路说起,千百年间的事哪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于是宋染只是笑了笑,回道:
“外域人我确实见过。”
外域人不就是外国人吗?宋染见过外国人,所以算不上撒谎,也就不算犯了妄语戒。如此一来,佛祖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将她给送回去。
轻云又道:
“小姐见到的可是那个满嘴胡子,身上还抱了一只小白犬的壮汉?”
宋染见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只好破一了次妄语戒。
“额……对,就是他。”
“原来小姐早就回过洛阳,可为何小姐不早些回来呢?”
宋染又道:
“这……这从前种种,过于复杂。总之,别说这个了,我一天没吃饭都要饿死了。”
“小姐照顾了公子一整天,公子没留小姐吃饭?”
宋染在心中暗暗的骂了十八遍宋习墨,只可惜她的种种恶行不可言说,只能瞪着一双怒气十足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她、睡、了。”
“那轻云这就去给小姐备饭。”
轻云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听说在宋染还没被宋回来时,她专管老夫人的饭食,将嘴刁的老夫人哄得喜笑颜开。更别说宋染了,三两碗小菜就令人垂涎三尺,宋习墨之类的烦心事早已抛之脑后。
其中一碗炒笋子,取的正是这场春雨过后冒出的笋尖,味道更是鲜美。宋染吃得是一点也不剩。不过半柱香,凭几上的佳肴便成了残羹。
宋染卧在榻上,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唇,轻云早早的端来了一盆热水,道:
“小姐,这天色晚了,早些歇息吧。”
宋染抬眼望向屋外,月影朦胧,雨过之后的青砖更是漫着月光,将两旁的青竹衬得越发傲然,如此良景,怎可辜负?
有道言: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这里虽无青山,但这笋子绝对是极品。哪怕成日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和尚尝一口这笋子,只怕鲜得他两眼放光,点头连连道:美味乎哉,美味乎哉!
思及此,宋染咧嘴笑了,让一旁试水温的轻云看得晕乎乎的,她在帕子上擦干了手,问到:
“小姐何故发笑?”
宋染朝摆了摆手,笑着道:
“轻云,笋子还有吗?”
闻言,轻云笑了,继续道:
“小姐从小就爱吃这个,我今日摘了不少。”
“带点笋子,去夫人……不,娘亲那看看去。”
宋染从榻上爬起身,拉着轻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小姐,等我去将笋子拿上。”
不过片刻,两人带着一筐笋子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居室中烛火未熄,院子外三两个小厮围作一团,不知在聊着些什么,聊得是热火朝天,离宋染最近的那个小厮更是手脚并用,化作娇羞的少女拎着衣角转了个圈。
这一转就转到了宋染面前,吓得小厮花容失色,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头也埋到了地上,连连赔罪:
“小姐,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紫彤闻声而来,她开了门就见一个奴才跪在地上不停的向宋染磕头,吓得宋染连连后退。见状,她斥骂到:
“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哪来回哪去。”
这一声呵斥吓得地上的人后背一颤,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奴才腿立马软了,“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烈焰之气闻声而起,吓得宋染赶忙上去打圆场。
“哎呀,没事儿,没事儿,快起来。”
“还不快走!”
“是……是……”
宋染见她怒气未消,继续打着圆场。
“他们也就是不小心……”
紫彤一脸怒气,恨不得气得砸墙。
“呸,奴看他们分明是有心,这门后供的就是佛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些腌臜之语污了小姐的耳朵,还望小姐勿怪。”
“啊?他们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不过就是城中的巫玉坊。”
“巫玉坊?”
“听说这巫玉坊,来了一位奇女子,尤善楚声,还会抚广陵散,坊中好吃好喝的将他们供着,都要乐不思蜀了。”
宋染心中一惊,双眸立即亮了起来,道:
“当真有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苏轼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