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荀旸刚从学堂接到林靖，话还没说上几句，就有小厮急匆匆来报，说许泽亲下了帖子，说有要事当面相商，知道公子今日从学堂归来，所以请爷和公子务必同去。

许泽攒的这个私局，除了荀旸和林靖二人，再就是约了云昶、何旭、赵翼等几人。一般情况，人越少，事越大。不过来都来了，且看吧。

人齐后，叙礼一番，许泽先提杯敬酒：“都说年关难过，马上又到一年‘难过时’了。小弟今日请各位来，是有一事，请各位帮小弟拿个主意。”

荀旸和林靖快速交换了下眼神。这许泽往日最是个有主意的，今日却来问诸人讨建议，不知这醉翁之意落在哪里。何况当下两家还有生意在合作，说深说浅都不合适，等会且看他是何问题，见机行事吧。

“我许泽接管家业以来，也有两三载了，虽外面看去轰轰烈烈的，内里其实都是虚的。都说家大业大，后面其实还有一句，开销大。”说着许泽还叹了口气，算是为接下来要讲的话，做个铺垫。

何旭进门这眼睛便没离开过林靖。谁不知近日这何家公子与林靖同在学堂读书，两人关系自是不一般。你何旭在学堂多少笑脸笑不得？非得跑到人前当着众人的面来现眼。这让全程看在眼里的赵翼，原本不短的脸拉得更长了些，心里也堵得烦。

不等许泽说完，赵翼对着何旭将酒端起一口闷，齿间冷冷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氏陶瓷在京中瓷行中是数一数二的翘楚，多年地位和实力在那摆着，一时半刻谁能将许家比下去？而且，现在许兄与林兄家正合作这玻璃招幌之事，业界有口皆碑，满京城商铺也是趋之若鹜。眼下许家用烈火烹油般的盛景来形容，不过分吧！许兄却在这哭穷、哭惨，是哭给谁看呢！莫非说林兄的生意，拖累了许家？”

赵行首左右逢源的本事，这赵家二公子是一点也没继承，酒虽然喝了进去，这噎人的话，却也哐哐怼了出来。

云昶忙上来打圆场：“赵兄真是心直口快，这酒刚喝了一杯，就开始有醉意了哈哈。”

许泽在这生意场也算身经百战，谁没有点唾面自干的本事呢，眼下都是毛毛雨小场面，他笑笑道：“定是我家这酒好。赵兄喝着好，稍后赵兄带两坛回去。话说回来，不怪赵兄不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同赵兄一般未接管家业时，也是如此想法。若没有这玻璃招幌的生意撑着，想来我这年关更过不去了。所以，今日这事，便与这玻璃有关。”

说到“玻璃”，许泽特意冲着荀旸和林靖，举了下杯。

荀旸原本只想冷眼旁观，不料这水还是漫到了自己家，他脸上笑着，也端着酒杯遥遥回敬了下：“许兄有话请直说，若有不违反原则、且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荀兄痛快！”许泽当即又干了一杯酒，“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就直说了。我许氏瓷行以瓷器为主营生，按说年关正是摆酒设宴、装陈翻新的时节，可近来铺子里的收益却日渐疲软，与去年同期更是没得比。账房细细对过账之后，说是与荀兄家品类相同的杯碟碗盏等，受到的冲击最大。”

何旭见林靖半日不言语，以为他不习惯这样的场合，端起酒杯正要上前搭话，却听见许泽说出这番话，脸上升起一些愠色，转身对这着泽道：

“许兄，这是何意？你家生意不好，赖到荀兄和林兄头上了！玻璃招幌的生意，多少盯着想与林兄他们合作，你倒好，不说感激，却要倒打一耙？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么！许兄若是嫌了这玻璃生意，就撂开手！等着与林兄家合作的人都能从京城排到南疆！若是我父亲同意，我也开个小铺子，同林兄一起做这玻璃生意！”

许泽宴请没看看黄历么？刚才先是被赵翼怼了一通，这又点炸了何旭的爆脾气，当面一顿抢白。不过许泽不仅没恼，却像被助攻了一般，满面春风笑道：

“何兄简直说出了我许某的心声！我哪里是嫌弃这玻璃。既然我们家主营的瓷器开始疲软，所以我许泽代表许氏瓷行，正式请求荀兄和林兄能扩大这玻璃生意的合作范围。也就不限于眼下的招幌，其他食器、用器等我许家也想一起合作。只要荀兄和林兄肯点头，什么条件，我许泽都可以答应。我许某说到做到，今日在做各位，也都可以做个见证！”

此话一出，全场静了下来，只留下许泽的话语尾音在空中盘旋。荀旸耳中嗡了几声，他低头静静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清酒醇香、入口绵软，美中不足，这盛酒的杯子却又硬又扎，让人喜欢不起来。

荀旸虽未抬眸，却明显感觉到众人目光齐刷刷向自己和身边的林靖射过来，晃得他眼睛有点酸胀。半日，他将酒盏放在案上：

“荀兄，抱歉！此事属于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荀旸撂下这一句话，若无其事地往林靖碟中夹了一块点心，便闭口不再吱声。

场面一度尴尬。

又是云昶出来打圆场：“荀兄不要急着拒绝，先听许兄将话说完么。依云某来看，许氏瓷行在京中的产业可谓根深蒂固，铺面、客群、口碑，以及往来货运等，可谓都是一等一的资源。荀兄的玻璃生意确实如火如荼、如日中天，但若能与许兄深度合作，简直如虎添翼，这玻璃事业也定能再登新高！荀兄和林兄，或者回去再商量一番？”

荀旸起身敬了云昶一杯酒：“多谢云兄替我与林郎思虑。不过，新铺开业后弄冰室玻璃自主经营，这是来京发展前，我与林郎定下的规则，我们独立运营、自负盈亏。此规则，谈招幌合作的时候，已明确跟许兄提过，且许兄早也认同，不知许兄今日又提此事，是何缘故。”

荀旸同云昶说完，转身笑着看向许泽。

许泽一脸春风向荀旸和云昶走来：“荀兄，我这是万般无奈之举。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业中落不成！”

“许兄，严重了！”荀旸也满眼含笑地迎上许泽，“虽然我没有统计过许兄铺子中的具体经营情况，但近来因这玻璃招幌之事，时常也去过几次。据荀某这门外汉看来，商铺中往来客人并不见少，货品周转速度也属于上乘，就算一时营收少了些，何至于就家道败落了呢！”

许泽慢慢给荀旸斟了酒：“荀兄啊荀兄！都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单凭去我铺子中转了几次，便知我运营状况如何，许某着实佩服！不过荀兄与我认识非一日两日，我也跟荀兄交个底，其实整个许家的产业，都靠这瓷器生意支撑，荀兄的铺子开业以来，眼下着实是被冲击了一下。若是我不提前自救，难不成这让许氏瓷行败在我手中不可？还请荀兄成全！”

“许兄这是做什么？让我如何承受得起！”荀旸一把扶住要向自己行大礼的许泽，回身看了眼林靖。

林靖端着酒盏站在荀旸身边，风轻云淡地道：“许公子，何必苦苦相逼？依照许公子的谋略见识，就算我们这条路子走不通，想必还有其他解决办法。不如说来一听？或许有其他转机也说不定？”

许泽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夫夫二人，眼角微微眯起，停顿了一会，道：“荀兄、林兄，我许泽真心诚意相与二位合作，将这玻璃事业一起做强做大，此话若半分有假，我许泽定现世现报。不过，若二位非要坚持这独立经营的原则，许泽也尊重二位的决定。实不相瞒，近日有一个玻璃商人，三天两头往我铺中来游说……嗐！”

话已至此，荀旸终于明白许泽意欲何为，他与林靖交换了眼神，异常平静地对许泽道：“感谢许兄坦言相告，此事呢，实属正常，许兄直说便是！虽说这玻璃之器较为稀少，但我荀家能生产，自然别家也一样能制作。既然有商人寻上门来，要与许兄合作，这是天大的好事！不论别人如何想，首先我们弄冰室玻璃，双手赞成，今后若有需要交流切磋之处，也多了个知己知彼的同行！当然，若是这玻璃商人姓张的话，哈哈哈，那大家可以切磋的地方就更多了！”

提到张姓商人，许泽不置可否，跟着一笑而过。

在场众人听得是面面相觑。原以为是要撮合两家进一步合作，说来说去，竟然聊成了同行对头！这……就有点给两个宿敌强行拉郎配！有点一言难尽。

这场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的宴会，在荀旸举杯倡议下，平稳落下了人前的帷幕，幕后的戏码，还是留在暗处演吧。

回去路上，因有小厮们跟着，荀旸和林靖并未多说什么，到得家中以公子学中累着了为由，屏退了众人，又叫住前来斟茶的小厮：

“这会怎么不见小元子？爷有一个要紧的荷包找不到了，里面有公子要用的药粉，让他来找找！”

不一时小元子，敲门进了来，未及说什么，只见荀旸面带怒色，厉声道：

“跪下！小元子，你可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