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猜，堂上端坐的老者，定是孔先生。

荀旸大步向前，不等别人问话，恭恭敬敬施礼下去：“在下栖霞荀旸，今日不慎误入先生学堂，扰了先生清修，罪过罪过！”

孔先生捋着胡子，将这不速之客细细打量一番。堂前站立之人，风流潇洒、仪表堂堂，自带一股不落俗的浩然气，不似那市井无赖之徒，便沉着脸道：“非我学堂之人，不请勿入。不知阁下闯我清风书院，有何贵干！”

“先生，我迷路了！”荀旸脱口而出。

前头来汇报的小厮不愿意了，指着荀旸不由分说地道：“他明明是翻墙进来的。谁人迷了路会往别人院子中翻？我看你就是个贼！”

“小哥哥，话可不能乱说！我在后山绕了半日，饥渴难当，见你这雅致院落一座，进来讨口茶吃怎么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同在这盛世，要互相帮衬，可小哥哥你不仅将人拒之门外，还扬言要放狗咬我！”荀旸一脸委屈，“那我只能翻墙进来咯！”

孔先生坐在堂上，不着喜怒：“朗朗乾坤，翻墙入室，若没有合理的说辞，我大可以将你扭送官衙告你一个私闯民宅、入室盗窃的罪名！”

“先生息怒！”林靖忙上前走到荀旸身旁，恭敬地对孔先生施礼，“先生明察，他不是什么贼人！而是我……”

“我是他兄长！林靖的兄长！”见林靖为给自己求情，当场跪了下去，荀旸也忙跟着跪了，心中还有些莫名兴奋，感觉这是和林郎在拜高堂：“孔先生，实话说了吧，正是因为孔先生的高风亮节、润物无声、嘉言懿行，我才翻的这墙，入了这室。”

“这话老朽倒是听不明白了。”

不仅孔先生没明白，跪在一旁的林靖也是听得云里雾里。

荀旸却来了劲，跪得直了些：“正常学子入学堂拜见先生，除了六礼束脩外，贽见礼等也都是不能少的。可孔先生明令贽见礼全部蠲了，六礼束脩也都象征性意思一下即可。但先生开的这是学堂，不是慈善堂，一应花费还是不少的，虽说有些管家的拨款或者各大商行不定期的资助，但学堂内这么多人，难免有不周全之处需要先生费心。我们家林郎蒙先生眷顾，得此求学机会，我们全家上下感激涕零。为表感谢，原打算带些银两过来，用以填补学堂内的开销……又恐有那心术不正之人说三道四，说我们拿钱贿赂，污了学堂盛名。”

荀旸觉得自己有些编不下去了，送银子也不能成为自己翻墙的理由啊，这时一阵穿堂风吹来，吹得窗扇上的老旧油纸翻卷“哗啦哗啦”拍打着窗棂。

这阵风救了荀旸，他忙道：“所以我们想着也尽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心意。我们是卖玻璃的，学中每年单糊窗子也是不小的费用，所以我们打算将关键的屋舍窗纸先换成玻璃的，可以用上好几年，这样既明亮又方便，防风保暖效果还好。刚忘记交代林郎帮忙量下各屋舍窗棂尺寸，所以自己便善作主张，自己翻墙进来亲自测量……”

荀旸这一番说辞下来，又是高帽、又是玻璃窗的，那孔先生点头笑了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阁下有这份心，便是好的。不过玻璃窗户就免了吧。既是误会，我让小童送你出去！”

荀旸扯扯林靖衣襟，意思是让他向先生求求情。后来在这“兄弟俩”的左右夹击下，孔先生最后点了头，同意了这玻璃窗之事，并让小童带着荀旸各处去测量一番。

别了林靖出来，荀旸在学堂内正大光明逛了起来，这就是接下来林郎求学生活的地方，他要好好看看。因悄悄塞了小童一些糖果和碎银子，所以学里的一些八卦什么的也听了些。逛到寝舍区，恰好碰到小六子，得知和何旭寝舍挨着林靖的，便有些不开心。千叮万嘱让小六子“形影不离”照看好林靖，没事少同那何旭来往，尤其公子就寝之时，一定要锁好门。

荀旸又将林靖寝舍内的床褥、桌椅、尤其门窗等检查了个遍，才在小童的左催又请下走了。走几步又折回来，把随身荷包塞给了小六子，让他交给公子。

***

林靖学堂读书，隔五日回家休息两日。荀旸偶尔也去学里送些东西，其他大部分时间则在铺子里照看生意，日子倒也平稳安定。

这日饭后，铺子里的两个小厮闲着无事聊了起来。

说跟在何旭身边的熔哥儿，不知从哪儿得了一个红梅花样，托去学里给何旭送东西的小厮，找人依样绣个香囊。当然这熔哥儿能被何旭满府中选出来带在身边，自也不是个寻常小厮。如此上心这个红梅花样，那还用问，自是他们家公子喜欢。

后来这花样就在内院传开了，那些上心何旭的丫头小厮恨不能身上佩戴之物上都都是这个红梅。向来不关心这种配饰花样的何大人，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揪着不放，连夜让人编了个理由就将那熔哥儿带回了府。

另一个小厮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自是那眼红熔哥儿之人做了点手脚，何大人爱子心切，恐这何公子在学堂不务正业，被人勾引坏了，才出手的，可怜了这熔哥儿，想必一时半会伺候不到何公子跟前了。

两人正笑着，荀旸走了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我刚怎么听到什么何公子、什么梅花纹样？”

两人将所听之事又原本向荀旸陈述一遍。原本是听个乐子，谁知荀旸若有所思地问那小厮可曾见过这红梅花样，能否搞到？

小厮道想必跟公子的小六子见过，或者等公子过几天回来问下。

不过荀旸还没等到林靖学堂归来，却先迎来了何府的请帖。

何府来人称家中打算做寿，想选几套玻璃食器，不知能否劳烦掌柜的亲自前去参谋，价钱好商量。说着先放了50两银子的定金。

虽然荀旸有点看不上那何旭，可将军府的生意多少人想做还攀不上，这送上门来的，自然不能往外推。荀旸交代了下账房及柳连等几句，选了些杯碟碗盘，带了小元子去了那何府。

进了角门，自有当值小厮将荀旸穿廊入门地带至一个偏厅，奉了客茶。

荀旸心想，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眼下连二门都没进，还是在外院打转，已经看得是眼花缭乱。不过这高门大户的，人口多、人心杂，他嘱咐小元子等会人来了，多陪笑、少说话。

不一时进来两位老者，说是府里管家和后厨掌事的。那管家先与荀旸寒暄了一番，问了几句铺子中的情况，又让掌管后厨之人看了看玻璃器皿，便直接将此行带去的玻璃制品悉数留下，又封了50两银子的谢金。

这下把荀旸搞不会了。不聊聊如何搭配菜肴吗？主题定制什么的，他们弄冰室玻璃最是在行。

管家道不必了，说府中事务多，不虚留二人用饭了，便将荀旸主仆二人送了出来。

一进一出，前后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连小元子都看出有些不对，说那管家虽是商讨寿宴器具之事，但似乎对爷更感兴趣。莫非他家何公子那什么梅花之类的事，何大人怀疑到爷身上了吧。

“少东想西想的！他家何公子平时又不常与我们一处，就算怀疑的话，自然是从日常相与甚多的云少他们开始，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头上。”荀旸虽如此说，心里还是画了个疑影，“赶紧回去，明早还要去学里接公子，记得多带几个手炉，路上冷。公子不是说柿饼好吃么，也带几个，公子回来车上吃。”

回到铺子中，荀旸从柳连手上接过一封书信，打眼一看：“定是刘管家！想必这批货物快做好了吧。”

柳连递上来一块热巾帕，请荀旸净手，又倒了盏茶，搭配些小果子：“爷试试这新制的木樨茶，还有陶记果品铺子刚送来的菱角酥。”

喝了两口茶，试了块菱角酥，笑道：“那陶记果品铺子估计是来探听他家定制的玻璃招幌何时能好吧！不过这菱角酥不错，酥软不腻，这几块好生留着，明天公子回来尝尝！”

一时柳连下楼去忙，荀旸开了刘管家寄来的信。果然信中提到各项工期都在计划之内有序开展，家中主窑的玻璃招幌，果然如荀旸所料，在开始的调色环节遇到些麻烦，不过试了两三次之后便一切平稳，尤其那荷花招幌的颜色一上，栩栩如生！

看到这，荀旸心里有了底。这一批招幌中，最难的就是这荷花酥招幌，这个成了，其他的自然都不在话下。荀旸算着时间，估摸这月底下月初，这批玻璃就能运到了。

信中刘管家还提到一事，关于张潮。此前张潮见栖霞诸窑口都跟着荀家烧玻璃、赚银钱，难免眼热，后来让张员外求了黄先生说情，也入了伙。张家虽产能不大，也都正常交付产品，一向也都太平无事。但最近以来，张家窑口采买的原材料大幅增加，远不止两倍，但交付的产品却少之又少，问就是说烧坏了，可也没见张家倒出的玻璃废品有明显增加。

刘管家不知这张潮在搞什么，担心背后有什么小动作，所以来讨荀旸的主意。

荀旸收了信，又将方才那盏茶拿在手中慢慢转着，凉了。

似想到什么，他唤来小元子，悄声问：“那日我们去许泽家拜访，恰好遇到几个人中厅里出来。你说他们言语像栖霞之人，再去探探，与张潮他们家可有什么关系。”

小元子应了，刚要去，又被荀旸叫回来：“悄悄的，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